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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22期-《噶瑪蘭族》第壹部‧尋找─他們從海上來

摘自陳淑華,2006,宜蘭縣立蘭陽博物館

噶瑪蘭族的原鄉在哪裡?雖然眾說紛云,不過,20世紀初日本學者所作的田野調查指出,大部分的噶瑪蘭族村落都流傳著祖先從海上來的傳說。
噶瑪蘭族的原鄉在哪裡?雖然眾說紛云,不過,20世紀初日本學者所作的田野調查指出,大部分的噶瑪蘭族村落都流傳著祖先從海上來的傳說。

編按

2006年出版的《噶瑪蘭族》一書,由陳淑華老師撰文,從「尋找」噶瑪蘭族的根、一探「消失」的噶瑪蘭族文化至「重現」噶瑪蘭族的名,一百多頁的篇章圖文並茂,磅礡如泉湧、細膩如織雨,歷史不再囚於文字之間,像幻燈片一幕一幕映入讀者眼簾。《噶瑪蘭族》一書目前已售罄,本館評估沒有再版之必要,因上傳為電子檔,刊載於《蘭博電子報》,美編方式有所更動,敬請見諒。

 

90年代以前,他們的父母輩有許多人不知道自己是噶瑪蘭族,社會大眾也不知道有噶瑪蘭的存在。在過去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噶瑪蘭族只活在文獻裡,活在學者的學術鑽研裡。到底噶瑪蘭族是一個怎樣的族群?透過語言學家、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或人類學家的找尋,人們將一步步貼近真實的噶瑪蘭族。

尋找,之二 他們從海上來

 

「我們的祖先阿蚊(Avan),他們從一處叫馬利利安(Mariyan)的地方,乘船出海,在台灣北部海岸登陸後,又出航,繞過三貂角,來到宜蘭,當時這裡叫做蛤仔難(Kavanan)。我們不知道馬利利安在哪裡,相傳在東方海外;還有祖先來台灣的時間也幾乎不知道,只知是遠古的時候,祖先到宜蘭時,漢人還沒有到,只有山番住在山腳下的平原,我們這一族只好住在海岸荒地上。兩族酒醉之後常打架,最後演變成戰爭,結果我們這一族獲勝,先住的山番只好退到山裡,平原由我們占領。從此我們就叫做Kuvarawan,意思為『平野的人類」;先住的那群則叫做Pusoram意為『山的人類』。這是數百年前的事了!」

 

譯自伊能嘉矩,〈宜蘭方面平埔蕃的審查〉,《東京人類學會雜誌》12(128)(1897),頁457

 

靠著祖父講給孫子聽或者父親告訴兒子,這段在蘭陽平原一代傳一代,傳述了幾百年的故事,在日本領台的第二年〈1896年〉,首度被日本的人類學者伊能嘉矩以文字記錄下來。

 

自此平原上這群沒有文字歷史的人們,開始在絡繹不絕的學者訪談中,留下一則則文字記錄的祖先故事。就在學者透過記錄,逐漸辨識出他們除了大多數自稱為kuvarawan的噶瑪蘭人外,尚有哆囉美遠及猴猴兩群人的同時,這三群講不同話的人,也正逐漸從蘭陽平原消失。

 

1930年代,學者們除了留在平原上記錄那些即將消失的語言外,也追著部份南遷的噶瑪蘭人及哆囉美遠人的足跡,來到花東海岸一帶,記下更多有關他們祖先的故事。

噶瑪蘭族的祖先以何種船隻航行在東北部的海域已不可考,不過,19世紀以來,他們的後代子孫常以竹筏出入近海進行捕漁的工作。
噶瑪蘭族的祖先以何種船隻航行在東北部的海域已不可考,不過,19世紀以來,他們的後代子孫常以竹筏出入近海進行捕漁的工作。
日本學者伊能嘉矩的手稿,記載了噶瑪蘭人的祖先從海上來的口傳歷史。1896年,透過伊能嘉矩的田野訪查,噶瑪蘭人原本口耳傳述的歷史首次以文字被記錄下來。
日本學者伊能嘉矩的手稿,記載了噶瑪蘭人的祖先從海上來的口傳歷史。1896年,透過伊能嘉矩的田野訪查,噶瑪蘭人原本口耳傳述的歷史首次以文字被記錄下來。

遇見「山的人類」

日治以前,來自中原大陸的官員或學者,只關心要如何教化這群沒有文字歷史的人,並不在乎他們從何而來,更沒有想過要探究他們到來之前,是否有其他人類在平原居住過。日本統治台灣以後,這些疑問才被提起,同時透過日本學者的田野調查,逐漸從噶瑪蘭族代代相傳的祖先故事中找到答案。

 

到底伊能嘉矩所記錄的故事中,噶瑪蘭族抵美社的祖先所來自的馬利利安在哪裡?而他們登陸蘭陽平原時所遇到的「山的人類」又是誰?

 

過去,學者認為「山的人類」指的是現居宜蘭山區的泰雅族,不過,現在這個說法已經受到了挑戰。根據文獻的記錄,噶瑪蘭人與哆囉美遠人早在四百多年前的荷西時代即已定居在蘭陽平原;而追溯泰雅族的口傳歷史,發現大約二、三百年前,泰雅族才從南投一帶翻山越嶺進入宜蘭地域。因此,噶瑪蘭族的祖先登陸時,遇上的「山的人類」,不可能是比他們晚到的泰雅族,只有大約250年前來到平原的猴猴人,有可能遇上泰雅族。

 

那「山的人類」究竟是誰?持續日治時代以來的考古發現,特別是最近一、二十年來的研究,除了將噶瑪蘭人與哆囉美遠人在平原生活的歲月追溯到1,000年前外,還發現在他們之前,至少有兩群不同年代的人相繼生活於此。最早的一批約出現在距今3,000~4,500年前,後者則是2,000~3,500年前。也許噶瑪蘭族抵美社人的祖先進入蘭陽平原時,遇到的「山的人類」就是較晚登場的那群人。

 

這一路的追尋中,學者對於噶瑪蘭、哆囉美遠與猴猴這三群人匯集而成的「噶瑪蘭族」,究竟從何而來更感到興趣。他們發現不管在宜蘭或花東,無論旅程多麼的迂迴不同,這三群人的祖先所來自的地方,除了馬利利安外,大多指向一個南方島嶼。不過,就在考古學家讓人們看到「山的人類」可能存在的一個圖象時,也有一些學者開始質疑噶瑪蘭族的祖先是否真的就來自南方島嶼。

 

南方島嶼的傳說,不僅出現在噶瑪蘭、哆囉美遠的自述中,或他人對猴猴人的敘述中;北部的凱達格蘭族或東邊的阿美族、卑南族也都如此追憶著自己的祖先。

宜蘭縣境內的泰雅族比噶瑪蘭族晚到,不太可能是噶瑪蘭族移入平原時遇到的「山的人類」。
宜蘭縣境內的泰雅族比噶瑪蘭族晚到,不太可能是噶瑪蘭族移入平原時遇到的「山的人類」。
根據考古資料,噶瑪蘭族大約一千多年前來到蘭陽平原,在他們到來前,平原上即有別的人群居住。年代距今約3600~2400年的丸山遺址,這個群人可能依賴山的資源維生,雖然其生存年代距噶瑪蘭族到來還有約千年的落差,但學者並不排除他們的生存年代往後延伸的可能,如此一來,他們有可能是噶瑪蘭族傳說中祖先遇到的「山的人類」。
根據考古資料,噶瑪蘭族大約一千多年前來到蘭陽平原,在他們到來前,平原上即有別的人群居住。年代距今約3600~2400年的丸山遺址,這個群人可能依賴山的資源維生,雖然其生存年代距噶瑪蘭族到來還有約千年的落差,但學者並不排除他們的生存年代往後延伸的可能,如此一來,他們有可能是噶瑪蘭族傳說中祖先遇到的「山的人類」。

另一個可能的起點

根據20世初以來學者的研究,在漢人移居前,台灣島上曾有二十多個不同語言的族群。四百多年來,歷經各個不同政權的統治,面對廣大的漢族社會,西部平原的各族群逐漸遺忘母語,成為所謂的「平埔族」只有居住在山地地區與東部平原的族群因保有母語與習俗則成為高山族,最後以「原住民」身分繼續存在今日的台灣社會。原居住在東北部平原的噶瑪蘭族,因部分族人在19世紀末遷徙至花東海岸,保留了母語與族群意識才得以在21世紀初恢復「原住民的身分」。

 

沿著東海岸往南,望著茫茫大海,他們常將那個長滿椰子的南方島嶼想像成不遠的蘭嶼、綠島、或者更南的菲律賓群島中的某個小島,或者將這些島嶼加入祖先遷移旅程的中繼站。

考古發掘出屬於噶瑪蘭族使用的石器。
考古發掘出屬於噶瑪蘭族使用的石器。

 

不過,考古學家循著這幾個地方進行考古發掘,其出土的器物,找不到與蘭陽平原相同的,反而在台灣北部淡水河的考古中找到相似的。因此,他們認為蘭陽平原的噶瑪蘭族來自北部淡水河口一帶的可能性比較大。

 

考古學家特別指出,哆囉美遠人最早應該從淡水河口出發,之後足跡才遍及蘭陽平原、甚至花蓮立霧溪口,後來面臨花蓮太魯閣族的生存挑戰,最後才又往北發展落腳在蘭陽平原。

噶瑪蘭族的考古遺址大多分布在近海沙丘或河口,或者深入內陸平原的沼澤地帶,聚落臨水而生,顯示他們是一群善用水生資源的人。
噶瑪蘭族的考古遺址大多分布在近海沙丘或河口,或者深入內陸平原的沼澤地帶,聚落臨水而生,顯示他們是一群善用水生資源的人。

 

語言學家的研究在某些方面似乎也呼應考古學家的看法。他們認為哆囉美遠人與當時分布在淡水河口至北海岸一帶,說巴賽語的人有共同的祖先,都是凱達格蘭族的分支。

 

凱達格蘭人比噶瑪蘭人還晚來台灣,大約二千年前,才從台灣北部淡水河口一帶開始發展,一千多年前,分出了講巴賽語〈Basay〉與雷朗語的兩群人。四百多年前,正當巴賽語成為台灣北部與東北部共通的語言時,有部分的巴賽人離開三貂角,來到蘭陽平原,逐漸發展出屬於自己的語言,那就是哆囉美遠人。

 

對於噶瑪蘭人,語言學家沒有特別指出他們的祖先是從南或北進入蘭陽平原,只將噶瑪蘭語與台灣島上其他原住民的語言放在一起比較。

 

在漢人尚未進入台灣島前,包含蘭陽平原的噶瑪蘭、哆囉美遠和猴猴人,以及北部淡水河流域的巴賽、雷朗人等,全島共有二十多種說著不同語言的族群。語言學家將這些人的語言歸為南島語言,全世界有將近三億人口的南島語族,散布在太平洋成千上萬的島嶼上,近二、三十年來,有些學者認為南島語族分布最北界的台灣,是南島語族的原鄉。

身處漢族為多數的社會,凱達格蘭族和噶瑪蘭族都曾換上漢式衣服並學會說閩南話,過「漢人」的生活。雖然今日的凱達格蘭族已隱身在漢族社會中,但仍有部分的後裔混入今日噶瑪蘭族的行列中。
身處漢族為多數的社會,凱達格蘭族和噶瑪蘭族都曾換上漢式衣服並學會說閩南話,過「漢人」的生活。雖然今日的凱達格蘭族已隱身在漢族社會中,但仍有部分的後裔混入今日噶瑪蘭族的行列中。

南島世界的萬里漂流

散居在廣大南太平洋島嶼上的南島語族,他們的祖先究竟從何而來?有各種不同的說法,近年有一派認為,大約五、六千年前,南島語族的祖先從亞洲大陸東南沿海來到台灣,之後再往南、往東遷徙至東南亞以及大洋洲,最後,有一些再遷回台灣。噶瑪蘭語具有南島古語的特徵,因此學者推測他們的祖先可能是最早來台的一批。
散居在廣大南太平洋島嶼上的南島語族,他們的祖先究竟從何而來?有各種不同的說法,近年有一派認為,大約五、六千年前,南島語族的祖先從亞洲大陸東南沿海來到台灣,之後再往南、往東遷徙至東南亞以及大洋洲,最後,有一些再遷回台灣。噶瑪蘭語具有南島古語的特徵,因此學者推測他們的祖先可能是最早來台的一批。

 

大約六千年前,南島語族的祖先從亞洲大陸的東南沿海來到台灣,發展出南島語後,再從台灣出發開枝散葉,建構出今日南島語族的海洋世界。

 

噶瑪蘭語保有南島古語的一些特徵,語言學家推測他們的祖先可能也是最早從亞洲大陸來台的一員,雖不知剛來台灣時落腳何處,但大約一千年前左右,他們開始進入蘭陽平原。

 

至於一直成謎的猴猴社人,自17世紀出現在清朝的文獻以來,也許是少數中的少數,他們很早就忘了母語,甚至消失於其他的族群中。以致於20世紀初日本學者的田野訪談中,有關於他們的故事,都是由周遭不同語言的人群來講述。

 

透過10個僅存的語料,語言學家發現猴猴社人的語言,有大洋洲密克羅尼西亞語言的特徵,這是台灣的南島語言所沒有的。據此,語言學家進一步推測猴猴社人來台時間應該是幾百年或一千多年前;也就是說,當年南島語族從台灣擴散出去,到達了太平洋後,有部份人再從台灣東南邊的密克羅尼西亞,經萬里漂流回到台灣,在蘭陽平原建立了猴猴社。

芋頭、杆欄屋、稻米、甚至阿拉伯數字等,語言學家常藉這些南島語族日常生活的詞彙,找尋他們的同源詞,建構語言的發展,追溯族群的遷徙。
芋頭、杆欄屋、稻米、甚至阿拉伯數字等,語言學家常藉這些南島語族日常生活的詞彙,找尋他們的同源詞,建構語言的發展,追溯族群的遷徙。

 

在這趟漫漫的海上旅程,猴猴人經過哪些地方才抵達台灣?以及最初踏上台灣島的地點在那裡?至今語言學家尚無法給個答案。只能從眾多不同族群的人的口述故事,得知他們在進入蘭陽平原之前曾落腳在花蓮的立霧溪口一帶。考古學家在此地的發掘工作,也與那些口述故事相互印證。

 

依照目前取得的考古資料,考古學家更認為,曾經在花蓮立霧溪口與蘭陽平原之間留下足跡的猴猴人,是從北邊的淡水河口開始在台灣的歷史。

語言學家發現猴猴語具有大洋洲密克羅尼西亞語言的特徵,推測他們可能來自遙遠的密克羅尼西亞,那他們到底靠何種交通工具橫越大洋?東南亞和大洋洲的南島語族通常靠舷外浮桿船往來大洋。台灣的南島語彙僅有獨木舟,缺乏這種舷外浮桿船,也許在台灣定居的年代久遠,讓人忘記祖先時代的交通工具。
語言學家發現猴猴語具有大洋洲密克羅尼西亞語言的特徵,推測他們可能來自遙遠的密克羅尼西亞,那他們到底靠何種交通工具橫越大洋?東南亞和大洋洲的南島語族通常靠舷外浮桿船往來大洋。台灣的南島語彙僅有獨木舟,缺乏這種舷外浮桿船,也許在台灣定居的年代久遠,讓人忘記祖先時代的交通工具。

一條寬廣的海洋之路

除了抵美社人稱他們的祖先來自馬利利安,蘭陽平原上有超過一半的噶瑪蘭族村落稱他們的祖先來自一個叫做Sanasai的南方島嶼。事實上,不只蘭陽平原,從淡水河口,繞過東北角,一直到花東一帶,在這狹長海岸地帶的原住民都流傳著祖先來自Sanasai的傳說。有人說Sanasai是火燒島,就是今日的綠島,也有學者考證Sanasai一詞為椰子,而指其這個盛產椰子的島嶼,位在更南更遠的海外。做為Sanasai傳說圈的一員,噶瑪蘭族不斷的透過海陸找尋新的天地。

 

在學者研究裡,對於噶瑪蘭人、哆囉美遠或猴猴人的南下或北上,也許至今仍然沒有定論。不過,不管是學者穿越千年時空勾勒的那個廣大南島世界,或是祖先來自南方島嶼的傳說裡,一個海洋民族的圖象自始至終浮現著。

 

對用文字記錄歷史的人們來說,像抵美社人這般口述的祖先故事,總是超乎想像。同樣地,語言學家們把他們祖先的故事,推到了幾千年以來的南島世界,那廣大的南島海域,也不是他們的生活經驗所能及,幾千年的歲月更不是他們的記憶所能承載。

 

不過,數百年來,在這條從花東海岸山脈、蘇花公路,經蘭陽平原、東北角、北海岸、到淡水河口的狹長海岸線上,他們選擇適合的海階、海灣或平原,隨時登陸、定居或離去,不僅是記憶可及的事,更是現實生活裡不斷遭遇的事。藉著舟楫的南來北往,不同語言背景的人,不知不覺中也形塑出一個共同的南方原鄉。

 

置身在南島的世界,做為南方島嶼傳說圈的一員,噶瑪蘭、哆囉美遠和猴猴等人陸續來到蘭陽平原,在海拔五公尺以下的濱海地區建立家園。記憶可及中,哆囉美遠和猴猴人都曾在花蓮立霧溪口遭到強大的生活挑戰,才來到蘭陽平原,而後面臨漢人的入侵,他們與噶瑪蘭人又南下在花東海岸找尋新天地。

 

在此,海洋,始終為他們提供一條寬廣的道路,南方那個不管知名或者不知名的原鄉,也在無形中成為他們往前走的動力。

獨木舟曾是噶瑪蘭族重要的海上交通工具。
獨木舟曾是噶瑪蘭族重要的海上交通工具。
花蓮新社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時曾看過或使用過獨木舟。2005年,在宜蘭縣政府的協助下,新社的噶瑪蘭族曾利用枯倒樟木重建了一艘獨木舟。
花蓮新社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時曾看過或使用過獨木舟。2005年,在宜蘭縣政府的協助下,新社的噶瑪蘭族曾利用枯倒樟木重建了一艘獨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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