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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037期-前奏 —巴博凱凱社調查紀錄之一

文/圖:廖英杰

領隊:賴月珍
隊員:韋文豪 曹光輝

這幾年來一直游走於南澳山區,老部落一個一個的出現在我的眼前,這是我的幸運,也可能是我的使命吧!每次進入南澳山區,總是覺得背負了責任與義務,一種要完成工作的意念,我也時時告訴自己,我是多麼的幸運,可以一個一個找出每一個老部落,即便是失傳已久的泰雅故鄉。

 

此次巴博凱凱社的調查有若夢境般的實現,是一種難以想像的經驗。對於筆這而言,巴博凱凱在過去一直都是書上的「文字」,閱讀史料中的一個日文假名,有若喜馬拉雅或是印加「馬丘比丘」般的陌生與遙遠。

 

2003年3月第一次進入山區訪尋舊部落,當時對於南澳部落的理解其實是相當混亂不清的。當天到了南澳火車站,換上一位泰雅朋友的四輪傳動車,在車上除了陪我們入山的兩位獵人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泰雅朋友。

出沒於南澳山區的長鬃山羊為奔躍在峭壁上的生存好手,為台灣特有種,也是唯一的一種野生牛科動物,會以眶下腺的分泌物於樹幹上標示領域,屬珍貴稀有保育類。
出沒於南澳山區的長鬃山羊為奔躍在峭壁上的生存好手,為台灣特有種,也是唯一的一種野生牛科動物,會以眶下腺的分泌物於樹幹上標示領域,屬珍貴稀有保育類。

 

當時印象很深刻,我隨口請教了泰雅朋友一些舊部落的名稱,當我用日文發音「巴博凱凱」,車上的幾位泰雅女性就笑的合不攏嘴,我一時還不知原因為何。笑完後,泰雅朋友告訴我,他們並不確定有沒有巴博凱凱這個社,只是,我說的「巴博凱凱」的發音 bubu聽起來像是泰雅語的「女性胸部」;事實上,屬於泰雅塞德克道澤語系巴博凱凱社人口中的 bubu也指的是媽媽。巴博凱凱社的羅馬拼音為「b’bukeykay」,b’bu指的是山頭或平頂上展望很好的地方,至於 keykay意思為何則不得而知。

泰雅族舊照。圖片來源:台灣總督府民政部蕃務本署:《理蕃概要》,(台北:編者,1912),圖版,無頁碼。
泰雅族舊照。圖片來源:台灣總督府民政部蕃務本署:《理蕃概要》,(台北:編者,1912),圖版,無頁碼。

 

2003年第一次進入南澳,是由澳花循著當時正在興建的碧海發電廠的工程道路進入山區,在狹窄的山路半途,我們下了車,循著一條舊有的小徑下行到和平溪旁,展開了五天探尋舊部落的行程,這一次的旅程讓我深刻體會並真實的進入了台灣原住民數百年來生活的歷史現場。

 

旅程中,我們行經了 Kngungu(各姆姆社)、mngyan(金洋)與K’bu(庫巴博社)等三個泰雅舊社。在由 K’ bu(庫巴博社)下行稜線至莫很溪的瘦稜上,老獵人(註1)告訴我說巴博凱凱就在對岸(莫很溪與和平北溪匯合口,稱之為 habun s’lus),一個海拔約六、七百公尺的平台上,三面陡峭而頂端平坦的「b’bu」。這是第一次知道巴博凱凱社的所在位置,不過,後來才知道這個 b’bu並不是真的巴博凱凱社。

泰雅族人搗小米。圖片來源:台灣總督府民政部警察本署蕃務課:《台灣蕃族及隘勇線》(台北:編者,1908),圖版,無編號
泰雅族人搗小米。圖片來源:台灣總督府民政部警察本署蕃務課:《台灣蕃族及隘勇線》(台北:編者,1908),圖版,無編號

 

2004年起筆者參加了林務局比亞豪古道調查計畫,當時心中想著,如果只是完成古道的調查,未免失之可惜。古道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的使用與部落的存在,因此對於宜蘭泰雅族整體研究而言,舊部落位置的精確調查,方才是更上位的基礎研究工作。也因此,日後雖然完成了古道調查,不過那也只是南澳各部落調查工作的起點而已。在古道調查結束後,我們幾個有志一同的朋友們依舊繼續進行著南澳舊社與泰雅古道的踏查、研究與田野訪談,在大雨滂沱與冰天雪地的日子裡,一步步的尋找泰雅先輩們的舊跡,勾勒出族人們在此生活的點點記憶。

 

2005年下半年開始,南澳鄉公所開始了傳統領域的調查工作,這也使自己先前已經進行的幾個舊部落調查得以有所交織與持續。2005年至2006年,鄉公所四次邀集多位老人一同入山,逐一重行了所有的舊部落,也在歷史的現場讓老人們重新述說了各部落傳統生活的界限所在。對於一個無法以現代交通工具到達,必須背負重裝,跋山涉水數日始能回到舊部落的地區來說,鄉公所的氣魄與雄心是讓人敬佩的,七、八十歲的老人們不畏行程艱苦,甚至滿心歡喜的帶著年輕人們重返故居,一種過去泰雅部落裡世代相承的社會運作,在調查隊伍噠噠的行進步伐聲中,幡然再生與重現。

莫很溪與和平北溪匯合口,稱之為habun s’lus
莫很溪與和平北溪匯合口,稱之為habun s’lus

 

在過去多次的調查中巴博凱凱社是少數的遺珠之憾。為何此社一直未被正式的找到呢?揆其原因可能如下,大部份的南澳舊部落,都位於日治時期開設的四季至武塔社的警備道旁,即便Hagaparis(哈卡巴里斯)社不在警備道上,但因社人皆至德流韻社(即流興社)唸書,且過去路況良好時距離僅約一小時的步程,多數的部落至1960年止仍有人居住。至於已廢棄的部落,當時尚居住在山區的族人們也會去耕種或打獵,因此大部份的部落的位置仍可被清楚的辨視與記憶。

 

然而,巴博凱凱社卻因其地理狀況差異而有不同的發展。巴博凱凱社在語言分類上,歸屬於泰雅賽德克亞族道澤語群,其居住地位於金洋部落對岸的山頂平台,坐北向南(面向花蓮方向),面臨南澳各社方向是一極陡峭的垂直山崖。加之該社大約於1920年代,受日人之勸遷居現今澳花村(舊稱大濁水),也因此對於部落正確位置的記憶,在巴博凱凱社遷居澳花的老人凋零之後,也隨之暫時消失。

 

在進行比亞豪古道調查計畫案時,筆者於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中發現一份日治時期的舊地圖,由圖中筆者發現巴博凱凱社的位置與先前老人告訴我的位置並不相同,這也引起了筆者的好奇。由舊地圖中,我們發現巴博凱凱社的位置應該位於金洋部落的對岸,與老人告訴筆者的位置相差約8公里之遙。

 

在地理空間上,南澳各姆姆、金洋、基嘎央(Kngayan)、庫巴博與克路模安(Kerumoan)等社以帶狀位於和平北溪上游北岸,面臨著一片超大的河床,南澳人俗稱其「飛機場」,長約8公里,寬約1-2公里,直線目視可達5、6公里之遠,而兩個巴博凱凱的位置,大約就在「飛機場」的一頭一尾之處,顯然其中之一是有誤的。

老獵人與飛機場
老獵人與飛機場

 

對於該份舊地圖,筆者曾進行多次的驗證,在2006與2007年三次的南澳山區調查中,已認為其具有高度的精確性,因此不禁讓筆者懷疑位於 habun s’lus南岸的巴博凱凱正確性?

亞普拉塞泰雅古道部份路徑尚明
亞普拉塞泰雅古道部份路徑尚明

 

2007年7月,南澳鄉公所再度邀集老人們,由太平山森林遊樂區入山,由太平山莊至 Yah burasai山(泰雅語亞普拉塞,地點位於山毛櫸國家步道終點山頭)沿途,逐一指出舊地名之所在。在此行中,出生於金洋社並曾擔任二十多年村長的曾進財先生,清楚的告訴我們巴博凱凱並不在 habun s’lus南岸,而是在金洋社對岸的山頂,年輕時他們常常去那邊放陷阱。這個說法,可能再度驗證了舊地圖的正確性,剩下來的就是要自己實地找出巴博凱凱社的位置了。

亞普拉塞,山毛櫸國家步道終點山頭,一月份的山毛櫸葉已落盡,仍存蒼勁的枝幹
亞普拉塞,山毛櫸國家步道終點山頭,一月份的山毛櫸葉已落盡,仍存蒼勁的枝幹
表1 二十世紀初期南澳道澤語群人口統計表1-1。廖英杰製表
表1 二十世紀初期南澳道澤語群人口統計表1-1。廖英杰製表
表1 二十世紀初期南澳道澤語群人口統計表1-2。廖英杰製表
表1 二十世紀初期南澳道澤語群人口統計表1-2。廖英杰製表

 

  • 1.1925(昭和元年),本年起巴博凱凱改稱gongo,即為各姆姆社。
  • 2.1930年(昭和5年)因莫瑤社遷居大濁水,《蕃社戶口》中莫瑤社消失。表中該年後為大濁水人口資料。
  • 3.1933年(昭和7年),自此前起gongo社自《蕃社戶口》中消失,應為廢社,人口散入各社中。
  • 4.明治44年以前無資料,大正1-3、5、8年尚未找到相關資料。

資料來源:

  • 蕃務本署調查課,《臺灣蕃社戶口一覽》明治44年台北:編者,1912,頁2。
  • 台灣總督府民政部警察本署,《蕃社戶口》大正4年台北:編者,1915,頁2。
  • 台灣總督府民政部警察本署,《蕃社戶口》大正6年台北:編者,1918,頁2。
  • 台灣總督府民政部警察本署,《蕃社戶口》大正7年台北:編者,1919,頁2。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大正9年1921,頁4。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大正10年台北:編者,1922,頁16。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大正11年台北:編者,1923,頁20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大正12年台北:編者,1924,頁20。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大正13年台北:編者,1925,頁21。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大正14年台北:編者,1926,頁19。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昭和元年台北:編者,1927,頁122。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昭和2年台北:編者,1928,頁28。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昭和3年台北:編者,1929,頁28。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昭和4年台北:編者,1930,頁29。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昭和5年台北:編者,1931,頁30。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蕃社戶口》昭和6年台北:編者,1932,頁27。
  • 台灣總督府警務局理蕃課,《蕃社戶口》昭和7年台北:編者,1933,頁13。

備註

註1 老獵人大名為 tulas,其祖父為日治時期庫巴博社頭目,李亦園等人所編之《南澳的泰雅人》一書中曾詳細紀錄庫巴博社頭目 pajas kawei(外號 tula kawe)的死亡過程,此頭目即為其祖父。李亦園:《南澳的泰雅人》,(南港: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1953),頁10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