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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58期-膽大心細的討海人-黃春連

文、圖 / 蘭陽博物館 提供

-節錄自《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採訪紀錄表》

黃春連個人照。
黃春連個人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船長黃春連,出生於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九日(農曆十月十六日)。春連祖父黃碰毛,一八七二年出生於台北州宜蘭廳利澤簡堡猴猴庄32番地(現今為蘇澳鎮龍德里),與春連祖母陳阿招共育有五子,春連父親黃來成出生於一九O五年,是為家中的次子,人們都稱呼他為「紅毛仔」,因為黃來成頗好杯中物,所以又有個「燒酒毛仔」的綽號。

一九O八年,春連祖父黃碰毛隻身前往蘇澳內埤開墾整地,後於一九一一年舉家遷往南方澳,同時落腳於「內埤仔」(屋前有一大片濕地,現為南方澳第二漁港),爾後在此落地生根,並以農漁為生,其間春連祖父還曾參與南方澳第一漁港築港工程。

一九二八年,廿四歲的春連父親黃來成,與小他八歲的蕭阿美結婚,兩人婚後育有四子一女(黃春生、黃春連、黃春香、黃春雄、黃鶴子),春連在手足中排行老二,上有一位長他兩歲的哥哥,下有二弟一妹。

春連小時候即在內埤長大,孩提時代有多位玩伴會一起遊玩,他們也都會相伴跑去水裡游泳,稍大一點後的春連,學會撒網,就會到海邊撒網捕魚,為家裡餐桌上加菜。春連已不記得自己是幾歲去讀書,只知道是比就學年齡還要稍晚後才入學,當時就讀的學校是蘇澳公學校,都要走路去上學,但那時候南方澳的小孩去公學校讀書的還不少人,所以就算是要徒步上學,也不覺得累,因為都有玩伴可以一路作陪玩、鬧,路程時間也就不覺得遠了。公學校讀到四年級時的春連,因為不愛讀書,於是就休學,跟著父親去討海。

廿二歲那年,春連與林阿桃結婚,阿桃與春連同年,是雲林縣斗南鎮人,那時阿桃來到南方澳遊玩,因緣際會兩人結識,進而相戀,當時的民風,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春連與妻子這樣的自由戀愛,在當時可說是相當罕見的,或許也因為這樣吧,因此當春連要和阿桃結婚時,春連的父、母親都不同意,所以兩人並沒有正式結婚儀式。

春連與妻子阿桃共育有一子五女,孩子大多相距兩歲左右,還有一位養子是在長女夭折後,抱養回來的,這個養子也是孩子們中最大的,在抱養當時,春連就與對方約定以後不互相往來,也就是不與生家相認。結婚後的春連,服了四個月的國民兵役期,而春連因為平時話不太多,也不善與人交際,因此有個外號叫做「啞吧連仔」。

原本春連是與父執輩們在一起生活,後來大家庭分家,春連自己買船討海,大約獨立出來二年多後,因為是自己買的船,不需要再跟他人拆帳,而且漁獲頗豐,所以有存了一些錢,春連就以十一萬六仟買下民生路的木造房子,這在當時可是不小的一筆錢,因為這裡有一整排的房子,都是有「簾簷跤」(屋簷),在當時來說是相當不錯的房子,後來春連有再把舊房子翻新。

春連四十八歲時,妻子因為子宮癌而逝,那時最小的孩子在讀國小,才十一歲左右,春連當時沒有再婚,只想拼命賺錢養大孩子,而較大的孩子也就照顧較小的孩子,春連自覺不是很會賺錢,也不懂得投資,記得曾經有存款二、三百萬時,蘇澳馬賽的土地一坪才三百元,後來漲到一坪五萬,但因為自己不懂,所以沒有去買,不會賺錢,只懂得努力討海,用這些勞力所得來養家、讓孩子讀書,因為自覺不足──春連讀公學校四年肄業,春連太太則是沒有讀書不認識字,所以孩子們能夠讀書;願意讀書,春連就盡量供給他們完成高等的學業,而孩子們也沒有讓春連失望,個個都努力向學。

春連後來有再交往一位女友,但兩人沒有結婚,也沒有住在一起,就是互相之間彼此照應。春連曾經當選過兩屆的模範父親,一次是在民國八十二年(西元一九九四年)蘇澳鎮模範父親,一次是在民國一O三年(西元二O一四年)蘇澳鎮模範父親。

現在春連的孩子們多已成家立業,對春連也非常孝順,每個月都會給春連生活費,讓他在金錢的用度上不虞匱乏。春連四個女兒都在宜蘭,也都有婚配了,長女是為春風化雨的老師,現在只有四女還未結婚,這個女兒讀到研究所畢業後,都在臺北工作,現年五十一歲,在臺北工作得相當有成就。而現在養子的女兒也已經結婚了,春連都當了曾祖父囉!

現年八十四歲的春連,近幾年都不太外出,有時會到廟裡坐一下,平常不太愛說話,只有兒子女兒們回來,春連才會和他們說說話,孩子們想為獨居的春連聘請一位外籍看護工,可以照顧春連的生活起居,但是春連不想要,他覺得自己生活還可以自理,而且現在三餐他都還是自己下廚煮呢,所以也就婉拒了孩子們的美意。

 

討海歷程

春連父親五兄弟沒有分家,都住在一起,是個龐大的家族,在日治時代,春連父親五兄弟就買船,共同出海捕魚,春連的父親在當時可說是臺灣人當中最早做「大功」(船長)的。因為春連不愛讀書,那時南方澳人大多都在討海,所以國小四年級肄業後的春連,也就沒有去學其他「功夫」(拜師學藝的技術),就跟著父親一起去討海。

首次討海的春連,是在父執輩的船上,船名是「南榮6號」,有鏢頭型的,剛開始的二、三個月時間裡,春連都在船上學習漁業技術,並沒有煮飯,同時也沒有分錢,或許真的是註定要吃討海這行飯的,春連都不會暈船,這也讓他在船上的學習,少了一項需克服的問題。後來春連才開始擔任「煮飯仔」,此時的春連是十五歲,也是在開始煮飯後,春連才有分到錢──是其他船員的二分之一,到了十六、七歲後,春連就開始可以分到跟大人一樣的錢份了。

在父執輩的船上,春連還曾與日本人共事,因為那時是日治時期,所以船上也有聘請住在臺灣的日本人擔任「海腳」,至於技術方面,日本人與臺灣人都是差不多,倒也覺得沒有較特別的,而大家平常的溝通都是採用日語,這也是那時的大環境氛圍,不過,因為多年未再使用日語,現在春連都忘得差不多了,已經不會再說日語。

與父親討海一年多後,春連父親到他人的基隆漁船上擔任船長的職務,春連就與叔叔、伯伯們一起討海。十八歲時的春連,就已學會鏢魚,那時有請他人在自家船上當船長,春連鏢魚技術練得相當好,已經是擔任船上的主鏢手,主鏢手除了有一般的分紅外,船主會再有額外的津貼,這也讓春連的收入可以多一些。

十九歲時的春連就當上了船長,漁船大約七、八噸左右,船上有四、五人在作業,都是近海的「現流仔」,早上出港,下午就返航入港了,那時候春連這個大家庭還沒有分家,所以這艘船是父執輩們共同買的。雖然春連在同業中年紀算是最小的,但一天還可以鏢到五、六尾的「丁挽」(旗魚),春連謙稱:或許這也是因為那個年代,大嶼(彭佳嶼)漁場的資源豐盛,所以才能有此成績,而此時期,春連也是家中經濟的支柱。

大家庭分家時,春連並沒有分到財產,那時他已生了三個孩子,只有帶著孩子們出來,此時有一位他當兵時期的朋友相邀買船,因為那時也才剛分家,春連手頭上也沒有多少錢,於是就跟這位當兵時期的朋友借了二萬元,以六萬一仟五佰元的價格,買了一艘廿匹馬力、約十噸左右的小型漁船,這也是春連獨資買的第一艘漁船,船名取為「春連」,至於船名是幾號,則因為買過多艘漁船,所以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這艘船春連的朋友有持股二股,其他的八股都是春連自己持股的。

第一艘「春連」,夏天時會到無人島(釣魚臺)釣青飛、赤鯮、馬頭,分紅制度是「十份仔」,扣除成本後,分成兩半,一半是船主的,另一半則由海腳均分,後來春連把這艘船委請別人掌舵,自己再買第二艘漁船。

日治時期,南方澳這邊的漁船,少有人在摃珊瑚,若有的話,也多是日本人。戰後,在南方澳,春連的大哥春生是最早摃珊瑚的,但春生並不會把自己摃珊瑚的經驗分享給春連,其實那時候春連的漁船條件,若用來摃珊瑚是相當不錯的,雖然春連哥哥有在摃珊瑚,但春連對於摃珊瑚資訊不夠,所以春連也就沒有因為哥哥而受惠。

春連再買的第二艘漁船,船名依舊是取為「春連」,至於幾號也不記得了,這艘漁船有廿五匹馬力,大約十幾噸左右,漁船附有十艘的「竹排仔」(竹筏),漁法是「釣艚仔」,有十位船員分別在竹筏上作業,再加上船長春連,以及「大俥」,共有十二人作業,分紅制度則是採用「釣分的」,每位船員各憑本事賺錢,當時的漁場在無人島,這是夏天的方式,若是冬天(農曆八、九月至隔年的三月廿三日)則換成鏢魚,分紅制度也就採用「十份仔」。

第二艘「春連」漁船剛開始是由春連掌舵,後有一位李姓朋友從高雄回來南方澳,因為沒有工作,所以春連就把這艘漁船委請這位李姓朋友掌舵,同時讓渡幾份股份給李姓朋友認股,此艘漁船大約作業十幾年後,春連再買了第三艘漁船,這艘船原先是牽網作業的漁船,買來後改船名為「春連」。

春連一年在無人島作業大約四個月左右,在大嶼作業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此時他曾用基隆流行的「蹦火仔」(漁民利用電石或電土<當地俗稱磺石>,加水產生氣體──乙炔,「蹦」的一聲,瞬間點燃火炬,此時,具有趨光性的魚受光吸引,瘋狂跳出水面,漁民以叉手網撈捕跳躍起來的魚,因點火時產生巨大的「蹦」聲響,故得名為「蹦火仔」。)在這裡「蹦花飛」(鯖魚),春連使用的方法則是採用炸藥來「蹦」,因為戰後,遺留下一些日治日期的炸藥,有人私下販售,春連向其購買,這樣的漁法作業也有好幾年。

春連在大嶼鏢旗魚時,一個月可以鏢到十一、二尾,一尾旗魚最少都有二百多斤,最大尾的還有三百多斤呢!那時一個月就可以鏢到大約二千多斤的旗魚,一個星期中漁船就入基隆港三次,將鏢到的旗魚整尾出售。春連在夏天時釣赤鯮、馬頭,也曾有一天最高釣到二百多公斤的紀錄。

第三艘漁船後來春連同樣委請他人掌舵,再買了第四艘「春連」漁船,此船四十匹馬力,大約廿幾噸,這艘漁船原是牽網作業,有十六艘「竹筏仔」,所以整個漁船作業人數已增加至十七、八人,夏天至無人島釣「青飛」,冬天則至花蓮釣「巴弄仔」(銅鏡鰺)、「花飛」,一日最多曾釣到一千四百多公斤,當時申請的「旗仔單」(出海申請單)都是申請一個月的,但大約出海十幾天或廿幾天就會返航回南方澳,分紅制度依舊是夏天「釣分的」,冬天「十份仔」。此艘漁船後來一樣委請他人代為掌舵,而後就賣出。

第五艘漁船是在春連六十五歲左右時買的,船名依舊取名為「春連」,此艘是四十五匹馬力的小型船,約十噸左右,春連和一位小他七、八歲的朋友合夥,當日漁獲扣除成本後,兩人平分,此船也是近海「現流仔」,雖然是小船,但也曾有最高紀錄是一天捕到「花飛」一千三百多斤,後期春連有聘請一位外籍漁工,是算月薪的,這時的收入,除了扣除基本漁船成本外,還得要再扣除外籍漁工薪資,剩下的才由春連和朋友平分。

春連七十歲時,第五艘「春連」漁船也已作業了四、五年,這時他有感於自己年紀漸長,體力不再如前,所以就選擇退休,算一算從十三歲開始討海,到七十歲退休,春連經歷過了將近六十年的討海生涯,其間也有在他人船上做過的巾著網作業,自己也曾經有過五年的摃珊瑚經歷,多種不同的漁法,春連都有所涉獵,至於海面上的征戰,放緄(延繩釣)時最遠到過菲律賓釣「紅雞公」(長尾濱鯛,學名:Etelis coruscans),也曾在與那國島牽「飛烏」(斑鰭飛魚,學名:Cypselurus poecilopterus)。

 

海上印記

在近六十年的討海生涯中,春連對於氣象預報的收聽相當仔細,只要有收聽到颱風警報,他就會把船駛入港避風,不會勉強硬要再支撐到最後驚險萬分時刻再入港,所以在他的討海生涯中,沒有在海面上遇到颱風過,而且那時候,因為春連懂得聽日語氣象,所以一起出海作業的漁友,也會詢問他關於颱風的消息,記得有一回,有一艘漁船因為聽不懂日語氣象,也沒詢問春連颱風消息,結果在海面上就發生了船難。

雖然沒有遭遇到颱風,但在海上作業,總還是會遇到「駁頭」(海面上因季節、區域忽然而起的風浪),春連曾經在大嶼附近作業時,因為自己的船隻太小,遇到「駁頭」,依著經驗趕緊將船依順風的方向駕駛,就可以避過「駁頭」危難。

不過春連倒是曾在海面上有九級風時還敢出港,連夜將船駛到大嶼作業,在花蓮附近作業的那段時間也一樣,那時因為想要多打拼,所以別人不敢出海,他還是不畏懼的出海,春連總覺得只要不是颱風警報,海面上總會有風有浪,所以也就敢於出海打拼,若是真有太大的風浪,還是會將作業船隻駛入港躲避。

也曾聽說過有漁友在鏢魚時,因為風浪或沒注意到的事項,而發生危難,但春連自己本身倒都沒有發生過,這是他在鏢魚上有下足了專練功夫,最起先時,春連是做主鏢手的二手助手,這時春連都會在旁細細觀察主鏢手的作業方式,並學習對方優點;改善缺點,春連認為鏢魚要快、狠、準,當然力道更是不可少,目標的魚是活的,會深淺游動,但主鏢手也是活的,就要應變魚的相對移動位置,所以他在鏢魚的命中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在鏢魚手中可算得上數一數二的。

在海面上討生活總是風裡來浪裡去,漁友們之間大都會相互協助,春連也曾經協助海上遇難漁船、漁友,那是在距離南方澳二個多小時的航程距離,春連出海鏢魚作業,當時風浪頗大,春連看到有一艘漁船翻覆,三、四個人都集中在鏢頭位置載浮載沉,於是他趕緊將人救上自己的船,並將之帶入港,因而獲贈匾額──七十八年度「春連18號」漁船搶救海難,同時春連也曾獲選為九十年宜蘭縣模範漁民。

 

感觸寄語

春連覺得討海很艱苦,但是也因為討海改善了家庭經濟,可以讓生活好過一些。春連自覺頭腦不比自己的孩子好,討海賺錢時,只會再買船,而沒有想到投資買房子,因為買船還是要再依海維生,靠勞力賺所得,而買房子投資應該會比較好賺,這是有緣由的:曾經春連妻子有建議買房子,但他覺得又住不了那麼多,也就沒有買,不過後來那幾間沒買的房子,房價漲了不少,所以讓春連有此感慨。

雖然討海是靠勞力賺錢,但也讓春連存下了些積蓄,而使家庭用度不虞匱乏。春連妻子後來生病時,花費了不少的醫藥費,栽培孩子們讀書的費用,也都是討海所得的,甚至現在春連退休了,也還有當時的討海錢積蓄讓他更安心,雖然討海艱苦,不過倒也讓春連安家立命,也就足堪告慰了。

 

黃春連與採訪團隊合影。
黃春連與採訪團隊合影。

計畫資訊

計畫名稱: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

計畫執行: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計畫時間: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