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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40期-由牧童轉戰「掠魚仔」的討海人-王樹堂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王樹堂玉照
王樹堂玉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農作的童年生活

王樹堂,一九四一年出生於宜蘭縣壯圍鄉的後埤村。

 

父親王梓,種田維生,母親王蔡鸞,共育有十位孩子,五男五女,次男在六歲時夭折,樹堂在兄弟中的排行是老三,兄弟中只有他在討海。

 

小時家裡沒有聘請長工,樹堂就要幫忙「看牛」(牧牛),父親耕種一、二甲地,田地裡需要勞力,七、八歲時就要隨父下田「挲草」(跪行於水田中,以手除去雜草)。「作田」的所得很有限,要繳水租、大租、「頭家租」……一甲地的收成只有二、三千斤,因為當時沒有肥料,如果稻子染病,沒有藥可以治療,有時整片稻田就都無法收成。

 

雖然樹堂有一位大哥,但家裡生活困苦,大哥要去「剉」(用刀斧劈)甘蔗、載甘蔗,賺取工資回來貼補家用,因此樹堂就得要幫忙農事。住家附近有一所學校,不過即使已到了就學年齡,根本無法讓他去上課學習。

 

家裡有種稻子,照理說應該白米飯不缺,但當時窮苦的程度,米飯甚至不夠三餐的吃食,就得要吃番薯。十二、三歲時,堂兄擔任工頭,樹堂隨著他到壯五幫人家割稻子,一天的工資十八塊錢,「挲草」一天的工資是十二塊錢。

 

十七歲時,樹堂聽人家說南方澳討海很有錢賺,而且還有魚可以吃,對於從事農業的人家來說,這樣的吃食可是很好的。當時有一位堂哥已經在討海了,所以樹堂請他幫忙應徵,而後到北方澳討海。

討海歷程

【煮食囡仔】

十七歲時,樹堂的堂兄在討海,當時聽說「掠魚仔」的收入不錯,他就請堂兄幫忙應徵,第一艘工作的漁船是北方澳人的廿五匹馬力「孤盆仔」,剛下漁船工作的樹堂,從煮飯開始。初始討海暈船了一年的時間,在海面上都無法吃飯,只有晚上入港後,在岸上才有辦法吃下飯。在漁船上煮飯用的燃料是「番仔柴」,也就是生柴,煮飯時,要把下回需要用到的木柴放在爐火邊烘乾備用,生火時要用油,「大俥」(輪機長)都是給「黑油」,煮一頓飯眼睛常被熏到眼淚流出來,又因為暈船而嘔吐,生火就會斷斷續續的。

【船員】

煮了一季的飯後,老闆覺得樹堂那麼會暈船,不讓他在這艘漁船工作,後來他委請老闆弟弟引介,到老闆弟弟的岳父陳樹根的漁船工作。陳家這艘漁船是「掠貼底緄仔」(著底延繩釣,又稱為深海一支釣),漁獲為加臘、馬頭等,漁船入港後,還要做「清緄仔」等各項雜務。

當兵前,樹堂在北方澳討海,換過三、四艘漁船,除了「放緄」外,也曾經「釣艚仔」(一支釣),人稱船東為「番仔船」,漁船名是「福順」,有十多艘的「棑仔」(竹筏),採用「釣分的」的方式,漁場在「大嶼」(彭佳嶼)、「無人島跤」(釣魚臺),也有在南方澳近海作業。「釣分的」工具、魚簍要自己買,漁船、「棑仔」是船家的,釣得的漁獲,直接在漁船上秤重、記錄,所得和老闆對半分,吃飯則是由老闆供應,樹堂在「福順」作業了二年。退伍後,繼續「釣分的」作業,爾後有再換到他艘的漁船作業。

 

廿八歲時,南方澳還沒有「卡越仔」(拖網),樹堂聽人家說基隆的「卡越仔」很不錯,他就去應徵,當時漁船泊靠和平島或是八尺門,有一千多艘的「卡越仔」漁船(包含單拖、雙拖),每回「出魚仔」都要排隊。三十出頭時,改換到「鐵船」(鋼殼漁船)作業,此時的漁場,最遠到過山東海域,在北緯廿四度的海域掠劍蝦。三十三、四歲時,樹堂受聘為「卡越仔」船長,作業的漁船是木造漁船「進晶」,算一算「卡越仔」作業共有十幾年的時間,都是在他人的漁船上擔任船員。

漁船船員證
漁船船員證

【船長】

樹堂和「叔伯仔」(堂兄弟)合夥買了一艘木造漁船「金吉福」,第一趟由侄子掌船,後來就由樹堂擔任船長的職務,漁船泊靠在基隆,也曾經泊靠在南方澳。「卡越仔」一趟出海,大約七至十天,收入大多有近萬元,有時甚至更高,這些錢可買到陸上的一分田地了。

 

三、四年後,股東想要拆夥,採用公標的方式,漁船被其他的股東標到,樹堂就到南方澳「萬根仔」的「鐵船」擔任船長,漁船名「金慶益」,漁獲為大蝦,最好的成績一趟有十八萬元。

丁種船長考試及格證書
丁種船長考試及格證書

【大組】

樹堂後來轉為「做網仔」,南方澳的「大組」(大型圍網)漁船「豐邦」,船主找他一起上船作業,擔任漁船上的「做網仔師傅」,然而「豐邦」使用的不是日本漁網,而是頭城店家向高雄訂製的臺灣漁網,只要一下海作業,漁網就會有損壞,因此樹堂只跟著作業了幾個月就離開。

 

「大組」漁船「日福」的漁撈長找樹堂到「日福」作業,他的弟弟「鳥仔」是火長,他在「日福」的網船任船員,此時「大組」正興盛,一個月都有二、三仟萬的漁獲收入。後來「日福」換由「鳥仔」擔任船長,樹堂升為運搬船的船長,月薪四萬八仟元,那時候漁場在「大嶼」西北,「四破」(藍圓鰺)資源豐富,最高紀錄曾經一個網次就捕獲高達四百多噸,二艘漁船都滿載還載不完,只好把魚再放回海裡。

 

樹堂在「日福」運搬船船長任職不到一年,有朋友跟他說:沒有載魚的時候,可以到某某漁場,那裡的赤鯮、馬頭資源豐厚,以此來多賺一些外快,運搬船的「海跤」都能夠有一、二百斤的漁獲收入。有一回輪到樹堂要去載魚,但是漁船載了滿滿的赤鯮、馬頭,繞了「大嶼」周圍,找不到可以放掉這些魚的地方,後來漁船繞到澳底口,就下錨在此,隔天早上,廚師說漁船上的淡水已經不夠用,只能回到南方澳加水,入港後船員們急著去賣漁獲,被網船的船長看到,就去跟船東講:運搬船不是沒有淡水,而是想回來賣魚的。結果下一趟出海,樹堂就被調職。

 

樹堂原本要換到「順天」工作,但是「日東」找他來擔任總船長兼「網仔師傅」,並去和「順天」商量,於是他就到「日東」任職,沒有幾個月的時間,因為過勞而身體不適,就離開「日東」,此時「順天」又找他去擔任運搬船船長,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傳來「日東」漁船遭撞而沉船。

 

「順天」工作四、五年,樹堂動了內痔手術需要休息,因此也就從討海界退休,這一年五十八歲。

海上凶險

【駁頭】

當兵前,在「釣分的」漁船作業,遇到「駁頭」。當時漁場在「大嶼」,傍晚時海面很平掙,樹堂是第一個「落棑仔」放「倒緄仔」,作業後,漁船開始收「棑仔」,他是排在最後位,「棑仔」剛收起來後,北邊起了一道「大駁頭」撲天而來,收起來的「棑仔」還沒綁好,散落四處,魚簍被風吹走,幸好人員都沒有受傷。當漁船駛回港時,才聽聞這次的「大駁頭」造成卯鼻及淡水口有多艘漁船觸礁,人員傷亡慘重。

【手指絞斷】

在基隆的木造漁船「卡越仔」任船員時,休息時間就會把五指手套洗乾淨,再放在機器上方掠乾,有一回可能是風太大了,手套飛到機器下,當他要撿的時候,漁船啟動要作業,手指被齒輪絞到,機器剎時停止轉動,食指和中指被絞斷了一節半左右。當時漁船在「大陳跤」作業,收到有颱風從臺灣的方向過來,沒辦法立即回航醫治,船上人員將樹堂的手腕綁住,以防止流血過多,結果手指發黑,後來只好解掉,漁船上沒有什麼能治療,只能讓他吃消炎片。

 

出事後第五天,漁船才回到臺灣,搭計程車到宜蘭陳外科(新生綜合病院)治療,醫生說流血過多建議自費輸血,但此時樹堂兄弟剛分家,根本沒有錢可付,醫生就說:順其自然慢慢癒合吧!後來因為中指的碎骨未挑出,因此一直發膿,直到碎骨隨著膿水流出後,才慢慢癒合。當時搭乘計程車資一仟五佰元由老闆先支出,領薪水時又再扣回去,雖然是因工作受傷而不能出海作業,也都沒有任何的津貼補償,可見得當時老闆的苛刻。

海上泣血記-中.食指被絞斷
海上泣血記-中.食指被絞斷

【颱風】

討海幾十載的歲月裡,遇到颱風好幾次,其中一次是「金吉福」時期,在219(大嶼往大陳方向海域)作業,那時候是由侄子掌船,「海面凝水油」(無風無浪,海面非常的平順),沒多久就收到颱風已經快到臺灣的消息,傍晚時分就起大浪,連隔壁的友船都無法看見,幸運的是漁船沒有被浪捲到,不然後果就不堪想像,「金吉福」的兩位船員害怕的哭泣:擔心回不了家,可見當時的凶險,大約一日一夜的時間才撐過去。

心情語錄

小兒子本來想要跟著樹堂討海,但他覺得不好,無論做什麼行業都比「掠魚仔」好,有句俗話說:「魚死目毋瞌,掠魚人苦一生」,掠魚人始終擔憂著:有魚捕也擔心,沒魚捕也擔心……

 

討海人是「有趁就冇手,無趁就吃溜溜」,交朋友要注意,「王兄柳弟,林投竹刺」,如果交到不好的朋友,自己又不會想的話,就會把賺來的錢花光光。

王樹堂伉儷與採訪團隊合影
王樹堂伉儷與採訪團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