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緯、李家泓  /  林業試驗所植物園組

林業試驗所目前著手推動「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針對全國各地珍貴稀有且名列維管束植物紅皮書的原生植物，進行棲地族群調查與移地繁殖復育工作；宜蘭縣位於台灣東北部，長年受到來自海洋季風吹拂影響，加上平原南北側分別有中央山脈與雪山山脈延伸的多樣地形地貌，成就獨特多變的氣候條件，也孕育豐富精采的植物資源，本專欄規劃於一年四季不同月份的物候下介紹原生宜蘭縣內、具代表性的當令珍稀植物，期喚起民眾對在地植物的關懷，甚至願意起身投入實質的保育工作，共同陪伴蘭陽地區的這艘綠色方舟航向未來。

稀有物種保育的進行，首先面臨到最困難的事情就是既然該物種「稀有」，那又如何才能找到他們呢？因此許多時候，我們需要透過各式各樣的文獻、同行的紀錄、在地的觀察等等，才能漸漸鎖定出一些潛在的生育地，找到需要保育的焦點物種。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我們研究的題材主角是植物，遷徙傳播的速度不比蟲魚鳥獸般的敏捷。

不過相比於尋找植株上的困難，四照花(Cornus kousa Bürger ex Hance subsp. chinensis (Osborn) Q. Y. Xiang)的分類相對就困難得太多了，從這串長到不可思議的拉丁學名就看得出來四照花的特殊性了。近幾年四照花所屬的山茱萸科(Cornaceae)有所變動，山茱萸屬(Cornus)分類歸屬也是眾說紛紜，導致四照花的分類問題變得相當複雜，所以光是學名要叫甚麼名字就可以有將近十種同物異名（synonym：同一生物分類單元先後被給予了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不同學名，這些名稱雖異，但實指同物之義），而且留下一大堆修修改改的紀錄痕跡。

當然，分類學家如何頭痛、如何提出各種理論互相爭論，都不影響四照花作為一種美麗的溫帶樹種。而且要找到四照花其實意外地容易，在臺灣除了台北植物園、福山植物園有人工繁殖栽種之外，在蘭陽博物館所在地，頭城鎮與新北雙溪區交界的山區，更有一棵樹齡近百年的四照花大樹公，早是宜蘭縣列管保護樹木之一，堪稱現存最老的一棵，樹下還蓋了一間土地公廟。

不過雖然因為這棵算是有名的四照花，所以找尋容易。但四照花在臺灣的分布其實滿奇特的，在臺灣分布於海拔600-2200公尺的山區，從大屯山、陽明山、拉拉山、太平山、清水大山、二子山到南部的北大武山與霧頭山都有分布：而宜蘭頭城與新北雙溪交界的雪山山脈延伸東北支稜海拔不及600公尺、本所及宜蘭大學團隊卻在此調查到超過10株的四照花族群，該處生育地的個體大多原生在山麓間的溪流河谷兩旁，與臺灣其他生育地的中高海拔的四照花族群明顯不同。此處長年受到冷洌的東北季風吹拂、分布海拔高度北降且呈現殘留現象，再次突顯示宜蘭頭城山區的特殊性。

雖然臺灣全島北中南東的數個中海拔山區生育地都找得到四照花，不過各生育地之間距離遙遠而且各個植群沒有連結，個體數量稀少加上族群間呈現獨立零星分布，在臺灣的四照花絕對是個貨真價實的珍稀物種。也因為資料實在不足而被農委會2017出版的臺灣維管束植物紅皮書名錄列為於資料缺乏(Data Deficient)的類別，有待植物分類學家投注更多的研究。

四照花的花期主要在五月，開起花來是整個樹冠頂都變成一片雪白，比起春季著名的櫻花季也毫不遜色。有人說，四照花所謂的四照，指的是盛開時整個樹冠閃閃發白、足以映照四方成片雪白，而不是每個花序都有四個方向的白色苞片。

就植物學的角度來說，那四個白色的苞片其實不是花瓣，四個苞片包覆的一整個結構也不是一朵花，而是一個完整的花序。四照花是一種典型的頭狀花序，意味著上面球狀體內的每一個類似圓柱狀的構造才是「一朵花」的花苞，若能貼近花序張大眼睛仔細觀看，就會發現那些小傢伙也會自己開花，長出雄蕊、雌蕊和淡綠色的花瓣，你會驚呼：「原來這些小傢伙才是真正的四照花的花啊！」

四照花不只花序優美，果實的味道也相當甜美，甚至也有人拿來作成果醬、釀酒。不過臺灣野外或人工繁殖栽培的四照花數量相當稀少，如此難得一見的稀有植物，要有機會吃到傳說中的甜美果實，還真的是要靠十足十的運氣。畢竟，對於這樣稀有的植物來說，每一次能不能成功開花都很還難說，更何況是結果呢。

我們在回程時碰巧遇上了來自林務局羅東林管處派駐當區的工作人員，他對那棵四照花大樹公也很有印象，更告訴我們今年受到天候的影響而盛開全株實屬難得，因為就他所知，那棵四照花已經多年未曾如此地燦爛綻放了。這個觀察經驗反映出地處亞熱帶氣候區的臺灣，島上溫帶性植物的生存永續與否，與天候高度相關，更看出了這些物種在保育上的急迫性。

雖然在臺灣似乎卻還不太出名，但四照花在國外卻是相當有人氣的景觀植物。四照花的英文叫做"Kousa dogwood"，後半部的dogwood是山茱萸屬植物的通稱，前半則是來自學名的種小名kousa，這部分的命名源自日本箱根一帶的地方方言，多年以來稱呼四照花為"kusa"的典故。由此可見，四照花最早的發現與命名，顯然與日本脫不了關聯，也因此四照花有另一個英文名字就叫做日本山茱萸（Japenese dogwood）。

長期以來四照花是很受日本人歡迎的高人氣植物，不論私人庭院到公園校園或作為公路行道樹到處可見。而四照花的日文名字叫做「山法師(ヤマボウシ)」，字面上的意思是山中的和尚，但其實「山法師」指的是日本平安時代的僧兵。為何會有此說，原來除了因為四照花的頭狀花序長得像一顆大光頭，更是因為白色的苞片造型，與當時僧兵裹住頭的白色五條袈裟長得十分相似。

網路上有些人在介紹四照花時，說他的俗名又叫做「花水木」，但花水木，又稱作大花四照花(C. florida)，雖然跟四照花的花型樹葉都長得很像，其實是同屬不同種的植物。四照花在亞洲溫帶地區廣泛分布，包含日本、韓國、中國、臺灣，甚至印度北部山區都有植群分布。而花水木則主要分布在北美洲，其形態上也有一些不同可以分辨，最直接的就是果實，花水木的果實不會像是四照花那樣由多朵花聚合成一顆多花果（即聚花果multiple fruit：果實由一整個花序發育而成的），而是呈現一花一果的單果。

根據前人的研究，北美這類單果形的種類，其實是更古老就演化出來的。而後由於在美洲和在亞洲的種子傳播者不同，適合的果實形態也不同，所以逐漸分化出分布於亞洲的聚花果形態，以及保留原先樣貌的單果形態。

四照花是屬於山茱萸科山茱萸屬的落葉性中大型喬木，高度可達9-10公尺。葉對生，全緣，無托葉，紙質，中肋和葉緣微帶紫紅色。葉兩面被毛，卵形或闊卵形，葉長3-8公分。頭狀花序球形，花序基部有4片十字排列的黃白色花瓣狀苞片、苞片上有淡綠色縱脈，兩性花，無柄，萼片4枚、白綠色；花瓣4片、雄蕊4枚與花瓣互生、花絲白色、花藥長橢圓形、紫黑色、柱頭頭狀、花柱圓筒形宿存伸出。核果集成橢圓球狀聚花果，果徑1-2公分，成熟時呈紅色。

四照花盛開滿樹雪白的亮麗光彩肯定不輸櫻花，相比於這幾年全臺灣的櫻花熱，同樣偏向溫帶植物的四照花有更大的潛力可以在臺灣的中海拔山區地帶發揮。不但是因為開花美，也因為在本身的適應加強、低維養的照顧頻度、優美的樹型、獨特的花色及開花期都是作為行道樹的優良條件。最重要的是，四照花完完全全就是臺灣的正港原生植物，而且數量還相當稀少，正好可以藉此增加數量。

根據許多學者的研究經驗，四照花的果實結種率低，加上外部種皮十分堅硬，導致不易發芽，傳統播種繁殖恐需要2 年以上的時間才可能發芽；人工促成栽培則可以物理方式移除果實外部蠟質，搭配催芽貯藏處理下可達到快速而整齊的8成發芽率；此外，選取四照花頂端1或2年生的半木質化枝條進行扦插繁殖、一年四季都有成功機會，尤其是春天4-5月間的生長季節有最高的發根存活率，則是四照花無性繁殖的另一種方式。

林業試驗所的專家團隊早在15年前即成功取得宜蘭東北角的四照花低海拔族群繁殖體，並順利繁衍備份於員山鄉的福山植物園內，近年來初夏造訪福山植物園的遊客每年都有盛開的美景可賞。透過人工繁殖的四照花後代倘能大量種植於庭園、路樹或植物園等不同場域，不但可以藉此保育這樣稀少的物種，更可以讓我們賞心悅目、體會臺灣原生植物之美，正是兩全其美的雙贏局面。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保育我們臺灣罕為人知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