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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堅忍不拔的討海人-李源山

蘭陽博物館

-節錄自《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採訪紀錄表》

第162期-2024年3月

圖一,李源山個人照。
圖一,李源山個人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李源山船長,一九四九年十月廿九日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北方澳的「小澳」,父親李傳送,人稱「天送仔」一九一七年出生,一九八O年往生,原是宜蘭縣冬山鄉人,而後來到北方澳討海,源山父親到了適婚年齡,經過三姨的介紹,在北方澳與利澤簡人黃阿雲結婚,源山的父親年齡比母親長了七歲。

在源山的印象中,從懂事開始,父親就是依海維生,母親則是操持家務,源山共有六位手足,自己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姐,下有二弟二妹。住在北方澳的「小澳」時,源山家對面即是北濱國校,當時源山的住家相當寬大,而對面的學校相形佔地較小,所以當時源山的家還有出借部分給學校當教室使用。

源山的父親有和朋友合夥買了一艘小船,大約5噸左右,沒有附設鏢頭,漁法作業是「放小緄」(延繩釣),漁獲大都為「加納」(嘉鱲)、「紅甘」(紅甘鰺),這艘漁船約三、四人作業,源山父親是擔任船長的職務,因為這艘船是由多人股東,所得的金額需要多人分紅,所以源山父親能夠分到的錢也很有限,那時能夠維持家庭溫飽已屬不錯,但生活經濟並沒有太好。

源山出生時身體本都還健康,後來才聽大人講起:在源山剛學會用手攀住桌椅而邁步走路的時候,因為出痲疹而引起發燒,以前醫藥比較不發達,儘管父母極力想把源山的病治好,而帶著他四處求醫,但都沒有太大的效果,因此一場痲疹造成了源山就此無法走路。

源山當時罹患的其實就是小兒痲痺,因此也造成他雙腳不良於行,父母極力的尋求醫治,後來有天主教到北方澳宣教,因為有外國人可以免費醫治源山的腳,所以父親那時就改信奉天主教,記得那時要走路到蘇澳做禮拜,路程大約要一小時左右,當時沒有所謂的交通車,只有家裡經濟較好過的人家才能有腳踏車可使用,但源山家的經濟困難,所以用腳行走是最省錢的方式。

在天主教士的治療下,源山的腳有醫治到一隻可以有力支撐,但另一隻腳還是不能如同正常,所以走路會一拐一拐的,但這已經是非常感恩了。八歲時的源山,進入北濱國校就讀,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腳與別人有何不同,一直到就學後,跟同學們相處了,才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處。源山十一歲那年,舉家搬遷到南方澳,那時源山父親與人合夥買的漁船,不知何故股東之間決定拆夥,所以源山父親就來到南方澳與人學習拖曳法,在源山的記憶中,家中生活自此開始更形艱苦。

在北方澳的房子賣掉後,源山父親將全家都遷往南方澳,那時巾著網興盛,人來人往很多,母親在港邊(現南安里)的攤位販賣東西──水果、涼水、甘蔗……等,家人也都住在這裡,那時源山阿姨看他們一家八口擠在小小空間裡,覺得相當不捨,於是就把自家原本在放漁具的小閣樓清理出來,讓源山家的三個兄弟搬過去住。

搬到南方澳後,源山父親就去他人漁船上做海腳,源山學校也就轉到南安國校,記得那時是五年級。第二年,「豬灶墘」(現進安宮旁)有塊堆集垃圾的地,那時在一位陳銀圳議員的協助下,源山家人就去整理那塊地,然後搭建「寮仔」(簡陋的屋舍)自住。源山十五歲時,自南安國校畢業,一來因為家裡經濟環境不允許,二來源山覺得自己不太會讀書,於是源山就放棄升學,想要工作賺錢,希望身為老大的自己,能夠稍稍分擔些父母的重擔。

當源山不再讀書後,他父親就想買艘中古船討海,因為當海腳所得相當有限,要養家活口實在太艱難,唯有擁有自己的漁船才能有所轉機,由於沒有多少的積蓄,只能以最少的錢買了一艘「破船仔」(相當老舊的漁船),船名「主發」,記得那時進入艙底抬頭仰望,都能看到艙頂破漏得嚴重而露出的天光,但總是有了自己的漁船,心裡也篤定多了,再加上父子倆同心協力,至少改善家庭經濟生活可以有點指望。

開始討海的源山,記得當時的漁獲大多為「烟管仔」(圓花鰹)、「蝦姑頭」(旭蟹),一天的收入大約幾佰元左右。「主發」這艘船大約作業四、五年左右,都是源山與父親兩人一起出海作業。到了源山廿一歲時,屆齡服役,雖然他因小兒痲痺而一隻腳不良於行,也經過申請,但還是無法免役,必需要服國民兵,於是源山到了宜蘭市的金六結新訓中心服役,這期間源山也都要出操,六天後,源山終於領到退伍證。

退伍後的源山繼續討海,那時家裡的經濟狀況已稍有改善,到了廿八歲那年結婚,這樁婚事是由源山的姨表嫂介紹相親的,對象是住在五結鄉的林阿撰,她是一九五四年出生的,小源山五歲,因為源山的姨表嫂與阿撰的「阿姆」(伯母)住隔壁,因此介紹兩人認識,而成就了這段姻緣。當時源山認為自己的條件不是很好,而且家裡也窮困,如果有個女孩子能夠顧家幫襯,也就心滿意足。

結婚那年,原來住的地方因為築港而被徵收,於是政府以地易地,換了現址(內埤路)的地給源山家,不過地上房子必需要自己出資興建,那時源山兄弟還未分家,所以是大家共同出資蓋房子。而當時這個地段的地形,有點像似堤防般的有傾斜度,其實剛開始搬來,可是相當的不適應呢!源山笑說:這可能是人的習慣性吧,舊房子那邊,住習慣了總覺得就好,雖然這邊是新蓋的房子,但感覺上總不及舊房子那邊的情感。

源山與阿撰兩人婚後共育有一女一男,女兒目前尚未結婚,本來是白衣天使的護士工作,後來到台北的養護院擔任主管的工作,兒子已結婚,現與源山夫妻同住,每天通車到台北的南港科學園區工作,育有一女,源山的媳婦沒有上班,專心在家照顧孩子。

 

討海歷程

國校畢業後的源山,因為想要擔起老大的責任,分擔父母養家的重責,於是沒有再繼續讀國中,開始與父親討海,源山父親向一位姓王的朋友買了一艘「破船仔」,當時沒有多少錢,但對方並不計較,後來是以一萬三仟多元的價格買下來,原來的船名是「順福」,後來改為「主發」,因為住在北方澳時,父親信奉天主教,所以才會取這樣的船名。

開始討海這年,是源山十五歲年尾,當時父親已經五十幾歲了,可能因為年紀較大,身體健康狀況不是很好,常常早上出海作業沒多久,就會因為身體不適而無法專心工作,源山雖然一隻腳不方便,但看著父親身體日漸衰弱,更是不捨,記得剛下船時源山暈船得厲害,但為了要協助父親賺錢,還是得要刻苦、堅持,憑著意志力硬撐下去。

大約過了五年左右,因為源山父子倆同心共濟為家打拼,漸漸的家庭經濟開始能夠有些微的改善,於是源山父親想:「主發」這艘「破船仔」實在是太老舊了,就打算用標會的方式(因為那個年代沒有貸款),來買一艘新船,對於在海上的作業也比較安全,可以讓家人少擔一些心,要不然每回的出海,總是前途未卜,唯有看到船入港、人上岸,家人吊著的一顆心才能夠放下。

同時也因為源山在討海了,父親覺得後繼有人,所以買新船更是值得投注的,於是就標會買了一艘約五噸的木造小船,買價大約廿萬左右,船上附有鏢頭,船名為「主發2號」,當時除了討大魚仔(曳繩釣)與釣青飛(鯖魚)外,源山也開始學習鏢魚。

一般漁人學習鏢魚沒有特別的困難,但是源山一隻腳沒力,鏢魚對他來說可是相當不容易的,因為要穩穩的站在平地上,對源山來說都是困難的,更何況是要站在風浪飄搖的船頭上鏢魚,那根本就不只是「挑戰」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但在源山的心裡,沒有「因為困難就不去做」這件事,只有身為家中老大應負的責任感是他的使命。

儘管再怎麼努力的想克服身體的殘缺,但是冬天強大的風浪,還是讓源山不得不折服,於是源山就只能在夏季時鏢魚,天候的狀況猶可讓自己發揮的空間,但人性的惡劣,真讓人感慨,因為源山一隻腳的無法使力,本來鏢魚已是吃力,但是有時他船看到源山在鏢魚時,還會過來搶,這樣的情形並不少見,但也莫可奈何。

源山父子倆人在「主發2號」共同協力大約五年左右,五十幾歲的源山父親在一次出海捕魚時中風,雖然上岸送醫治療,但還是無法再出海捕魚,於是「主發2號」就由源山掌舵,此時也是最艱辛的時候,因為之前父子倆人共同出海時,所有船上事務,諸如:漁場、海象……等,都由源山父親判斷、做主,源山並沒有去瞭解太多,現在父親生病,船長職責突然落在源山肩上,實在無從擔起,而且源山一個人也無法獨自出海作業。

源山父親中風無法出海,母親在家殺魚貼補家用,眼看著父母的辛勞,源山實在於心不忍,而且家中經濟來源還是需要靠他來支撐,於是源山邀請住在附近小他六歲的鄰居朋友和他一起出海,但是對方嫌棄他小兒痲痺的跛腳,認為源山都自顧不暇,如果再和他一起去討海,如何有漁獲,那豈不是要餓死?此時源山的心裡真是有苦說不出啊!

就算再苦,事情還是得要面對,於是源山就開出優厚的條件,跟朋友說:「我對我們倆人出海捕魚有信心可以賺到錢,你就先試著做做看,如果真的捕不到魚,我借你的錢不用還!」所以朋友在不太情願的狀況下,開始與源山一起討海,那時朋友負責掌舵,源山負責捕魚,輸人不輸陣的源山,不願讓人看輕,關於漁場、海象等事,就去請教漁業前輩們,並逐一記錄,同時在捕魚時,他也總是奮力拼搏,記得當時是「煙仔期」,源山就曾經有一日的最高漁獲量將近一千斤左右,平常大約也都有四、五百斤的漁獲量,在二個多個的期間,賺了約二、三萬元。

源山的鄰居朋友與他一起討海,大約一年多的時間,就不再與他出海。後源山二弟不想再讀書,兄弟倆人就開始一起討海,這時的源山已經慢慢累積出相當的經驗,於是他帶著弟弟學習漁業技巧,弟弟年輕,身體健康,後來鏢魚時,就由源山二弟當主鏢手,源山則是負責探尋魚況,兄弟同心努力,家中的經濟就慢慢好轉了。

記得當時兄弟倆人一起討海,幾乎可以說是全年無休的,只要不是颱風天候,他們一定出海作業,當時因為船隻並不是太大,所以作業漁場無法到太遠的地方,北邊大約至「清水」(濁水溪口),南邊至南澳鼻,若夏天就可到遠一點的和平,東邊則是大約在沿海線附近(一個小時航程左右),雖然漁場無法擴及到較遠的海域,但是兄弟齊心聯手,隨著漁獲量的增加而讓信心更加堅定,而收入也較之前豐厚了。

源山與弟弟一起討海至二弟當兵,此時又剩下源山一個人,於是他再找之前的那個鄰居朋友與他一起出海,因為這個鄰居朋友不會鏢魚,所以源山又再度擔任起鏢手,在這個時段裡,漁獲的狀況雖然不致太差,但和當時兄弟倆人合作時相較,漁獲就顯得有一段落差,鄰居朋友和源山一起工作至源山二弟退伍後離開。

源山二弟退伍後,兄弟倆人再度一起出海,那時賺得的錢都交由母親掌管,後來兄弟倆合買一艘約9噸左右的木造新船「主發3號」,此船並附有鏢頭,同樣的由源山負責探尋魚況,二弟負責鏢魚,兄弟合作大約三年,源山父親過逝,此時源山已結婚並育有一子,兄弟分家,住家及漁船用抽籤的方式配分,結果房子由源山抽得,「主發3號」漁船由二弟抽得,兩人再互補其間的差額,除了資產外,還有一些死會的負債,同樣也是兄弟分攤。

分家後,沒有漁船的源山,只好跟著別人的漁船當船員,但是海腳的收入並不好,大約一年多後,源山覺得再當海腳也不是辦法,這時源山妻子有位朋友住在壯圍,他的經濟狀況不錯,於是源山就找他及另一位朋友來合資買船,這艘漁船由源山佔大股東,持股四股半,當時買船的費用有的是向朋友借的,有的則是「招會仔」,新買的船名是「主發6號」,為附有鏢頭的木造船,大約八噸左右,股東三人一起出海作業。

「主發6號」大約作業七年左右,兩位股東退股,源山照原價退錢給他們,此時就只剩源山一個人討海,於是他就不再鏢魚,但還是很拼命的在捕魚,就算冬天沒什麼人出港,他還是會出海作業,雖然風浪大相對風險較大,而且也比較辛苦,但源山並不以此為苦,而且此時的收入反而較往常多。

「主發6號」直至現在,都還在陪伴源山出海作業,但是現在孩子都較大了,已經可以不用再為經濟而打拼,源山的個性不愛出門與人閒聊,所以現在他偶爾會駕著漁船出海作業,但不是為了要賺多少錢,而是當做在遊玩船的悠閒。

 

海上印記

 源山大都在近海作業,所以少有遇到嚴重的情況,只是每當在遇到大風大浪時,心裡總會有不能歸的感慨,想:自己為什麼來捕魚討生活?雖說沒遇到大風險,但還是曾有一次在與父親作業的「主發2號」漁船發生事故,那時源山正要鏢魚時,因為沒有站穩而掉下海,落海的源山相當的鎮定,沒有因此驚慌,他趕緊游泳到漁船邊,此時父親也發現他落海,就停船、拋繩,把源山拉上船。

源山因為小兒痲痺而右腳無法使力,但是每回出海受傷反而都是好的那隻左腳,記得兄弟分家後,源山在他人漁船上當海腳,有一次在他協助鏢魚時,因為其他同事的不注意,而致使他跌倒,因而傷到他的左腳膝蓋骨膜,但是當時漁船無法立即入港,源山也無法立即就醫,等到他上岸時,腳都無法走路,後來他到宜蘭的國術館醫治,休息了一個多月都無法再出海。

「主發6號」源山自己一個人作業時期,曾經因為脊髓手術而休息一年無法出海,在這之後他就無法久站,但不出海又不行,於是他就在漁船上釘上木板,以此讓自己有個能抓緊的地方,但後來試過以後還是不行,於是他又再換一個方法,把學生的課桌椅搬到船上,釘牢鎖住後,再坐在木椅上捕魚,這樣的方式作業也十多年了,一直維持直到現在,記得當時漁友對他的巧思,可是相當的佩服,由此也可看到源山生活的智慧。

 

感觸寄語

 雖然源山因為身體條件受限,但並不因此而自我侷限,在漁具使用上,他不會一成不變,而是運用巧思來改善捕魚工具,有些漁具甚至自己動手做,以此來節省花費。對於鏢魚這件事,源山覺得不要有非得到不可的想法,有時就算讓魚逃跑了也沒關係,隨遇而安,再想其他方法就好。

討海對源山來說,覺得是相當不錯的,因為這是要有技術性,必需要有訣竅,同時對於漁場、海流角度、風向、水溫等都要瞭解,而且對源山來說,只要有自己的漁船,就能安定一顆心。

 

圖二,李源山與採訪團隊合影。
圖二,李源山與採訪團隊合影。

計畫資訊

計畫名稱: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

計畫執行: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委託單位:宜蘭縣立蘭陽博物館

計畫時間: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