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 /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出生】

莊清旺，一九四九年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的南方澳，當時的住址是南安里南安路十二號（水產尾），不過出生日期十一月一日是身份證上的註記，實際上應該是農曆的八月八日（國曆九月廿九日）出生，當時戶口名簿晚報一個多月。

父親莊樹枝，宜蘭頭城「三抱竹仔」（頭城南端，相較於今日行政區大致為竹安里、大坑里南部）人，屬雞，若還活著大約九十幾歲（一九二一年出生）。阿公做什麼營生不太清楚，阿媽則是在當奶媽，後來爺奶帶著父親及二位叔叔一起遷居到南方澳，父親和小叔在討海，另一位叔叔開店賣什貨。

母親莊陳阿尛（臺語讀音為：魩），大坑罟人，與父親同年，娘家是有錢人家。父親與母親婚後共育有四男二女，清旺排行老三。大哥、二哥都在討海，弟弟也曾經討海過。

【童年】

清旺出生時，家中的生活蠻困苦的，童年時會去賣「抽當」（抽籤童玩），因為住在水產旁，還會去掠「蟳仔」（螃蟹）來賣。除此，住在南方澳當然也少不了玩水、游泳，諸如「後壁港」、內埤等地，都曾去游泳過，還記得曾經因為逃學去游泳，回家時挨了母親的一頓打。

【求學】

八歲時，進入南安國校就讀，低年級的老師已不記得，三年級開始的導師是劉瑛老師，一直帶到畢業。小學同年級共有四個班，清旺就讀的是仁班，當時沒有能力分班，再考初中升學的同學也沒幾位。

小學畢業，清旺考上蘇澳初中，讀到二年級，上音樂課時因為不小心將椅子弄倒，老師認為他是故意搗蛋，不願意真正的理解，所以清旺三天就走了廿四趟的訓導室（下課要到訓導室報到），還被記了大過，成績都被打五十九分的不及格，因此最後選擇輟學。

此時家中經濟困苦，所以輟學後就開始討海，母親曾經為此而難過哭泣，為了一圓母親的缺憾，在清旺四十四歲那年，進入蘇澳國中補校就讀，完成學業，拿到畢業證書，完成母親的心願。

【服兵役】

廿一歲當兵，抽籤抽到三年兵役期的空軍，退伍時廿四歲（四月）。

新兵訓練中心在雲林虎尾，下基地時在臺南機場，也曾經到高雄鳳山，清旺服兵役時很守規矩，所以得到長官的疼愛，相對其他調皮、偷懶的人來說，他服兵役期間算是輕鬆的。

【婚姻】

廿四歲那年的十月結婚，太太莊趙阿佐，臺南縣鹽水鎮（現臺南市鹽水區）人，小清旺一歲，兩人是經由朋友介紹認識的，阿佐在臺南市的餐廳當小妹，清旺在軍中任職採買，所以有較多的時間可以和阿佐互動。

清旺與阿佐認識交往一年多後決定結婚，當時岳父對於清旺在討海有點意見──「行船拍火三分險」（「行船走馬三分命」，意謂從事交通運輸行業的人，生命的風險很高），不過清旺給岳父的印象不錯，所以也就沒有反對他們的婚嫁。

【子女】

清旺婚後，與阿佐共育有二男一女，老大兒子，現住新北蘆洲，在國中擔任體育老師，已婚，媳婦也是在同所學校任教師，育有二男。老二女兒，曾移居加拿大，現住在臺中，已婚，育有二女。老三兒子，現住三星，已婚，兒子是冬山國小的老師，媳婦是憲明國小的老師，育有二女。

【退休】

五十五歲時，清旺從海上作業引退，不再出海。退休後，除了做「山頂頭家」、人力仲介公司外，還曾經和朋友合夥在蘇澳開過卡拉ＯＫ店「你會紅」（前身是「青春嶺」），大約有半年左右的時間。

【煮食囡仔】

十六歲時，清旺開始討海，初次工作的漁船是父親訂製的「順豐」，廿二匹馬力的木造小漁船，船上有父親、舅舅（母親的弟弟）、大哥、二哥和清旺共五人一起「現流仔」作業，早上二點多就出港捕魚，大約下午就入港。

雖然是「現流仔」作業，但還是要煮飯，這個工作就由清旺擔任，最開始使用的燃料是木柴，不過只有一陣子而已，後來就開始使用瓦斯了。除了煮飯外，還要學習漁船作業方式。

「順豐」有五艘「棑仔」（竹筏），釣「青飛」（鯖魚）、鏢「丁鮸」（旗魚），手釣、「倒緄」（延繩釣）都有，漁場在「紅火心仔」（三仙礁南邊，在南方澳附近。紅火照到的地方，兩邊各有一個礁。）出港後大約一個多小時的航程。

清旺十七歲到十九歲這三年，有到澎湖掠「小卷仔」，此時沒有「放緄」，是兼有釣「青飛」、鏢魚的四季海作業。

【船員】

清旺在「順豐」一直待到當兵，退伍回來後，父親在高雄蚵仔寮買了一艘三十匹馬力的木造漁船，同樣取名為「順豐」，船號已經不記得了，此時舅舅已不在同船作業，新加入堂兄弟，煮飯的工作交由堂弟負責，清旺是為船員。

「順豐」同樣是四季海作業，二年後，改為「卡越仔」（拖網），漁獲為小蝦子、魚等，一樣是近海的作業。

【卡越仔】

廿五、六歲時，樹大分枝；兄弟分家，父親退休，「順豐」漁船賣掉，兄弟都到他人的漁船上作業。

清旺是跟一位頭城人「老鼠根仔」的八十匹馬力漁船作業，船名不記得了，共有九人一起作業，當時南方澳「卡越仔」正興盛，「老鼠根仔」的漁船泊靠在南方澳，因此清旺就在他的漁船上工作，大約一年多後，清旺換到基隆討海。

【鐵船】

在基隆的「鐵船」（鋼殼漁船）作業時，清旺通車往返南方澳，漁場在彭佳嶼以北，一次出海期大約十五天，漁船名「隆一」，是艘冷凍漁船，船主頭城「三抱竹仔」人，叔叔時任「大俥」（輪機長），當時「卡越仔」相當興盛，因為叔叔的關係，清旺才能進入「隆一」工作。

【插曲：陸上工作】

清旺討海後，覺得自己有船長的實力，所以曾經暗下海口：三十歲以前若未當上船長，就不要再討海。

在「隆一」工作二年，三十歲時還沒當上船長的清旺就決定離開討海界，當時弟弟在三星大洲有跟人合夥做瀝青工廠，於是他就到弟弟的工廠上班，主要是在外面鋪柏油路，大約做了一年左右的時間。

【甲板長／船長】

在陸上工作的期間，是「卡越仔」風光的時候，許多的漁船爭相聘請有實力的船長，有些船主還記得清旺這號人物，姨丈就是其中的一位，當時姨丈想要訂製新的「鐵船」，於是來找清旺先擔任原來漁船「合信興１６１號」的大副（甲板長），哥哥則是在這艘漁船任船長，同時也是股東之一。

「合信興１６１號」為九十九噸的「鐵船」，海路不錯，漁場在長江口、大陸棚，也曾經到過日本海域，大副的分紅為一點一份，比「大俥」少一些。

大約一年多後，姨丈訂製新的鐵船「合信興３６１號」，約為一百三十、一百四十多噸，清旺擔任船長，同時有半股的股份，此時他大約三十六歲，「合信興３６１號」作業二年左右回本。

【訂製新漁船】

三十八歲時，清旺在蘇澳造船廠訂製一艘新的「鐵船」，當他離開「合信興３６１號」時，船長的職務就由原任大副的楊再溪擔任。

清旺和哥哥同時各訂製新的鐵船，清旺的這艘二百零三噸，四百匹馬力的冷凍漁船，造價一仟六佰多萬元，除了本人投資外，還有找了幾位股東入資合夥，當時還有貸款，清旺用全力打拼。

漁船命名為「特宏興３６１號」，船名是沿用大哥的漁船名，號碼也是延續大哥的漁船號。「特宏興」是大哥之前到媽祖廟擲筊而取名，大哥的漁船「特宏興１６１號」，另大哥有一艘「特宏興２６１號」交由二哥擔任船長。

【延繩釣／十大傑出漁民】

「特宏興３６１號」作業約莫五年後，因為此時大陸漁船開放出來作業，漁場競爭的關係，導致漁獲量銳減，南方澳的「卡越仔」作業開始沒落，清旺就改為延繩釣作業。

「放緄」的漁場在東經一百七十度、北緯三十七點八度（父島東再出去的海域），一趟出去作業的期間大約六個月，漁船一次要加一千一百多粒的柴油，主要是掠鯊，漁獲成績還可以，民國八十二年當選為十大傑出漁民。

「海無三日鮮」，雖然從沒有過「放緄」的經驗，但是只要肯學習，漁法不是問題。父親曾說：一輩子要被「掩」二次，但只有「掩」人家一次──剛下船討海時，有人可能會暈船，而且什麼都不會，就需要有經驗的前輩來指點、照顧，這是第一次，等到人老了，體力、健康都開始走下坡，就又需要年輕人來照顧，這是第二次。而我們照顧人家也不過就只一次而已。清旺深刻體會父親這番話的意義，也謹記在心。

【海上旅館】

約在1991年，清旺和四位朋友股東經營海上旅館（約於一九八五至一九九六年期間，民間自發的非法偷渡跨境大陸漁工不能入港上岸，專門提供他們生活的海上船屋），成本一仟二佰多萬，四百多噸，當時是向法院買的法拍船，整修後可容納四百人，漁船上設有廚房，有四口灶煮飯，聘請了八位人員來煮飯供應餐食，每餐都有三菜一湯。另有一艘運搬船，是為補給作用，同時期有九艘的海上旅館漁船營業。

法拍船的原船名是「永新３２號」，買來後改為「吉利」，清旺掛名船長，後來清旺以販運人口罪名被判刑，坐牢六個月，期間原本作業的「特宏興３６１號」聘請專任船長代掌管，海上旅館就解散了，沒有虧損。

五十五歲時的清旺不再下船討海，「特宏興３６１號」聘請專任船長掌理作業，期間有更換過幾位的船長。此時清旺也開始有在協助妹妹所開的人力仲介公司，因為他看不過其他仲介剝削外籍勞工的作法，因此投入相當大的心力。

【山頂頭家】

「放緄」四、五年後，五十九歲的清旺在東港存富造船廠訂製一艘新的「塑膠船仔」（玻璃纖維船體的漁船），延繩釣作業，船名「特宏興３６８號」，九十九噸，這艘漁船清旺已不再掌船，而是擔任「山頂頭家」（陸地老闆），漁船交由專任的船長來作業，漁場在中西太平洋。

「特宏興３６８號」大約作業五年後，在二Ｏ一三年時發生海上喋血案，船長陳德生及輪機長何昌琳遇害，待事件處理後，漁船賣到東港，賣價二仟七佰廿六萬元，買主是黃姓琉球人，在模里西斯掠「串仔」（鮪魚），漁獲成績相當好。

【棑仔漂流】

清旺在「順豐」漁船「釣艚仔」時，「棑仔」曾經有兩次在海上漂流，幸好都有被他人的漁船救起來。

有一回是放「暗流」（晚上作業），大約下午三點多出港，到達「雞仔瀨」（位於宜蘭東方外海，北緯24度35-40分，東經123度15-25分）大約五點多，放「倒緄」到七點多時要收，但是「緄仔」斷了，雖然想要撿起斷掉的「緄仔」，但是因為經驗不夠而追趕不及，更糟的是他的手電筒壞掉，母船根本就看不到他，有一位「煙仔」船長的漁船經過，他高聲大喊，幸好船長有聽到，請人將漁船引擎暫停，把他給救上船。

第二次也是同樣的與母船失散，幸好遇到一艘漁船救他，這二次救他的漁船是分屬不同人的，在海上孤立無援漂流的時間大致都在一個多小時，幸運的是二回在漂流時，海面上都是風平浪靜。

【推進器絞網】

「特宏興３６１號」有一回在浙江漁山島東面「卡越仔」作業時，漁船的「車葉仔」（推進器）絞到漁網，清旺的漁船上沒有氧氣罩，另一艘他有股份的漁船上有，就靠近來，當他戴上氧氣罩，跳下海潛水，要來處理推進器，輸氣管卻裂開，還好他很謹慎細心，發現後趕緊浮出水面，褲子卻又被勾到，幸好另一艘漁船有看到，趕緊丟下救生圈，他也有抓到救生圈，才逃過一劫。

「特宏興３６１號」當時作業的船員都是臺灣人，但是清旺不放心讓船員潛水，因為在海裡網子是危險的，萬一不小心勾到而無法擺脫，就有可能浮不出水面而出事，因此他就選擇自己下海潛水來處理，當他因為氧氣罩的輸氣管出狀況後，才交由另一位船員下去處理，歷經二次終於完全的解除推進器絞網的問題。

【海上喋血】

清旺是「特宏興３６８號」的股東，屬於陸上老闆，漁船交由專任的船長來掌舵作業，漁獲為劍旗魚。2013年時，在西經一百三十四度多、北緯在赤道附近的海域，發生海上喋血事件。

主凶的印尼籍漁工，跟陳船長已經作業有三年的時間了，其他五位涉案的漁工，有的是剛來的；有的是已經一、二年的時間。清旺後來回想：僱傭之間的關係不能太親蜜，要不然就會發生事情，陳船長對待主凶的那位漁工其實是很好的，因為是最能交待事情的那位，當然在有問題時，會被罵的最慘也是他，清旺想：可能是因為這樣才發生事情的。

在出事前，下午四點多時清旺還跟陳船長通過衛星電話，談話時間大約有十五分鐘，當時陳船長聲音有些沙啞，清旺想：應該是有罵過漁工，因此就要陳船長脾氣不要太壞，什麼事情忍讓一下就好了，陳船長也應允。

後來清旺發現不對，因為陳船長有跟他說要往西的方向航行，但是經過兩天了怎麼還一直在行駛，而且連繫不上，於是趕緊去找漁會理事長商量，理事長請他稍安勿躁，再等一天看看，到了第三天，他覺得不能再等了，這天一位澎湖股東到來，於是他們決定通報海巡署，但是一通報，記者、各單位通通都來找清旺，一天曾經接過一百五十幾通電話，真是不堪其擾。

當時VMS（漁船監控系統）一天有發佈二次，漁船都是朝西的方向在航行，凶手的印尼漁工想把漁船駛回印尼，所以漁船上的線路不敢隨便亂剪，萬一剪斷衛星導航及定位儀的線，他們在海面上也是很危險的，清旺覺得印尼漁工蠻殘忍的，連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沒有顧慮：就算要回到印尼，也還要有廿天的航程才能夠到達，他們竟然連輪機長也殺害，期間要是機器發生問題，就很危險了。

當清旺通報海巡署後，在西經一百四十幾度的地方，由巡護七號攔截到「特宏興３６８號」，此時大約已經行駛了十天左右的時間，漁船的電力系統已被印尼漁工破壞，巡護七號強行登船攻堅，海巡員控制九名漁工後，找不到船長及輪機長，後經隔離偵訊，確認兩位臺籍幹部遇害。九名漁工中有六名涉案，三名沒有涉案。後來沒涉案的漁工過沒幾天就返回印尼，主凶判刑廿七年。清旺覺得海巡署真的是有執行力在做事情，對他們萬分感謝。

對於兩位遇害的臺籍船長及輪機長，清旺有做妥善的後續賠償處理，除了公司有幫船員投保每人一佰七十萬的意外險外，還有在勞工局協調，最後船長賠償三佰九十六萬元；輪機長賠償三佰八十六萬元，至於他們向公司預支的薪水，清旺沒有再做追討。

討海近四十年，清旺認為討海很有前途，時代變遷，討海的環境大大不同，以現在的科技來說，漁船的儀器設備進步很快，氣象預報準確性高，因此大大降低了風險。

關於漁場作業的部分，清旺覺得科技的幫忙並不太，漁場最重要的是水溫，現在是有測水溫儀器的協助，但主要的還是靠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