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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30期-臨危不亂的討海人-林文煌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林文煌玉照
林文煌玉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成長經歷

在大澳老家門前與母親合影
在大澳老家門前與母親合影

林文煌,一九五O年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北方澳的大澳,父親林德枝,從事漁業;母親游阿銀,是家庭主婦,育有三男五女,文煌排行老二,上有一姐,下有二弟四妹。 

 

童年生活都在北方澳的文煌,七、八歲時就學會游泳,但其間也曾發生過性命被威脅的事件,那時北方澳有人在撿漂流木,此時政府並未有管制,撿到漂流木的人,會先在木材上做記號,而後再繫上繩子,等到好天氣風平浪靜時,再找人來幫忙拉上岸,小時候的文煌會和同伴在漂流木間跳躍遊玩,但是漂流木會隨著海浪轉動,文煌有一次竟被捲入海裡,喝了好多的海水,或許是命不該絕,經過一番輾轉後浮出水面,撿回了一條小命,雖然海曾讓文煌歷經生死記憶,但並不會因此而害怕對海的接觸,而是讓自己提高了警覺心。 

 

文煌臨就學年齡,進入北濱國民學校讀書,記得當時教授學業的都是外省籍老師,但他對於老師的名字已不復記憶。而小學畢業後,文煌考上蘇澳初中,這時的科任老師又更多位了,記得有一位被學生們稱為「紅鼻仔」的老師,還有一位外省籍的姚老師,上課帶讀課文:「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老師有著濃厚的鄉音,如果不是看著課文,真的不知道老師念的是什麼,只是那濃濃的鄉音,到現在都還深刻的迴繞,也讓學生們感受到腔調的差別,只是苦了當時的學生,只能硬著頭皮死背課文。 

 

中學畢業後,考上臺灣省立蘇澳高級水產學校的輪機科,此時學校還在舊校址(埤角,北方澳埤岸路),當時有種氛圍──同班同學有五十幾位,有些同學是所謂的「環島旅行」,不愛讀書的同學,家裡有錢有勢的,在被退學後,就在臺灣各地水產學校輾轉:基隆、蘇澳、東港…… 

 

蘇水求學時期的暑假實習,可以選擇多次,但至少一定要有一次(二個月的時間),文煌曾跟著船到外海作業,是為巾著網(牽網)漁法。

海上歷程

林文煌伉儷
林文煌伉儷

【加入討海行列】

蘇澳水產學校畢業後的文煌,興趣並不在討海,但是南方澳在這個時期盛行「行船趁美金」(討海賺美金),漁業相當繁榮,父親是受日本教育,對孩子的管教採用高壓手段,文煌不得不屈服,再加上自己與青梅竹馬的一些情感因素,為了賭一口氣,他還是加入討海的行列。

 

父親獨資買了一艘漁船在作業,船名「新德發16號」,大約十幾匹馬力,由父親任船長,最多人時共有七人在作業。由於是在自家的漁船工作,所以文煌沒有做過「煮食囡仔」,都是做甲板工作,也就是一般船員,剛下船的文煌不會暈船,對於船上事務很快就上手了。

 

「新德發16號」是屬於小艘的延繩釣漁船,釣「青飛」(鯖魚)、掠「烟仔虎」(條鰹/炸彈魚)、掠鯊魚、掠「貼底仔」(底棲魚類)、掠加臘、紅魽……多元化作業,掠鯊魚有很多種方法,有用活餌釣的,也有用死餌釣的,死餌用的是「烟仔」、「青飛」、小卷等,「新德發16號」作業大多是自釣「青飛」來做魚餌,看情形來判斷要使用活餌或死餌。

 

漁船晚上出海作業,隔天清晨入港,很少有作業二天以上的,因為那時魚資源相當的豐富,在近海作業就有不錯的漁獲。

 

【擔任船長】

文煌討海後二、三年,家裡再訂製一艘新的木造漁船「新德發12號」,有一百多匹馬力,附有鏢頭,初時是由父親擔任船長,大約在文煌廿六、廿七歲左右,父親將船長交棒給已成家的文煌,這是他第一次擔任船長。

 

【南方澳第一艘F...漁船】

任船長三年後,大約三十八歲時,農委會鼓勵漁民訂製較省能源的F...Fiber Reinforced Plastics玻璃纖維船體的漁船,俗稱「塑膠船仔」),文煌響應訂製「新德發36號」,是南方澳第一艘的F...漁船,有三百多匹馬力,在龍德造船廠訂製的有鏢頭漁船,造價兩百伍拾萬元,當時漁船造好後,要運到蘇澳港,因為路太小,要再加以拓寬,並移動電線桿位置,所以有「造橋添路」的說法。

 

憶及「新德發36號」訂製的過程,真的是備嚐艱辛,對於龍德造船廠來說,這也是第一次打造F...漁船,可以說是實驗船,都是為了因應農委會的推動、補助,打造這艘省能源、速度快的漁船。「新德發36號」也不負使命,文煌用它來作業,連續三年都得到冠軍,自此帶動漁民們打造F...漁船的風氣。

 

【放籠仔】

文煌的漁船作業大多是延繩釣,「新德發36號」作業二年後,夏天時,鯊魚比較少,就會「放籠仔」(誘導性陷阱籠具類),此種掠「貼底魚仔」的工具還是他改良研發的。

 

大約四十歲左右,在日本宮古島海域「放緄」掠鯊時,他看到有籠具的作業方式,那時沒有現在手機拍照的普及,所以他就偷偷拿了一個日本漁民的籠具回來,經過研究改良後,請人製作兩個籠具,試著在彭佳嶼海域作業後,捕了滿滿的赤鯮,自此後就都夏天「放籠仔」,冬天掠鯊魚。

 

【轉行】

五十歲這年,文煌覺得漁業前景不好,再加上自己身體健康的考量──皮膚被「鹽水」(海水)潑到都會發癢,於是決定從討海行業退休,「新德發36號」漁船以二佰多萬元賣出,結束近三十年的海上作業。

 

退出討海行列的文煌,改行人力仲介公司,還是跟漁業息息相關,這是還在討海作業時,有人力仲介公司的人員,透過文煌妹妹來請託他去說服北越人擔任漁工,同時聘請他當老師教導越南人漁業技術,後來文煌在河內待了半年,訓練漁工,回來臺灣後,文煌成立仲介公司,引進第一批一百二十多位越南漁工,可說是在人力仲介業裡,第一位引進越南漁工的人。

 

文煌的人力仲介公司還曾引進印尼等其他國的漁工,後來他不再引進漁工,現在則是專辦外籍看護工、幫傭、工廠工。

 

 

臨危不亂

新德發」漁船為背景的全家福
新德發」漁船為背景的全家福

【日本扣押事件】

「新德發36號」曾經諦造連續三年得到冠軍的佳績,也是頭一艘臺灣漁船被日本扣押,當時漁船在宮古島附近「放緄」掠鯊魚,這裡的鯊魚相當的「厚」(數量多),只要作業一天就可以滿載,因為日本的漁民並不捕撈鯊魚,文煌有賺錢都是在此作業的漁獲收入。以前這裡屬於美軍託管,還沒有交還給日本,從文煌的阿公那個時代,歷經父親和文煌共三代人,都在此掠「貼底魚仔」,這個地方的底棲魚類資源非常的豐富。

 

當文煌被日方控告侵入領海,上了東京法庭,問說:「你是否承認侵入日方領海?是否認罪?」文煌義正嚴辭的提出異議:「『侵入』這兩個字要改,原罪不是我,我沒有罪,有罪的是你們日本政府,從我阿公那代開始,都是在此附近海域作業,是大家共生存的漁場,二次戰後,日本戰敗,是你們拋棄了我們,假設不是這樣的話,今天也不致於構成『侵入』的字眼。」

 

最後,法院裁決無罪,只判了罰款,最高的罰款可是要臺幣一、二佰萬元,不過文煌最終的罰款折合臺幣大約二萬元,已經算是輕判的。這件事連NHK電視臺也來訪問。這次事件,讓文煌在日本的留置場停留了廿幾天的時間,漁船則是泊靠在宮古島,除了文煌被帶往東京外,其他船員都留置在漁船上。

 

歷經這次事件,文煌就沒有再到此海域作業,因為若再發生越界而被日方扣押,就得罰款臺幣二佰萬元,第三次就是倍數增加為四佰萬元,第四次就直接沒收漁船。

 

【侵入領海事件】

延繩釣作業,都會安裝方向追蹤器,有一回「新德發36號」在釣魚臺附近海域作業,在日本十二海浬外「落緄」,但是「緄仔」很長,隨著海流漂,被日方控告侵入日本領海,文煌當場與其辯駁:原本是在公海作業,因為日方海釣船把「緄仔」剁斷,造成流速加快而導致「緄仔」隨海流漂到日本領域,但這是文煌的財產,當然要收回來,只是原本漁船的作業就是有時間性,當然得在原來的時間點上才會回收。

 

經過一番的說明,日方也承認是他們的海釣船不對,才會造成此事件,最後無事收場。文煌覺得日本人真的是相當的君子,雖然文煌與其辯駁,但心裡對他們的君子風度非常讚賞。

 

【海上貿易】

曾經有一陣子,在漁民間盛行海上貿易,大陸漁船會走私一些酒類,並將漁船駛近龜山島附近,看到了臺灣漁船就會招手要他們過去,等漁船靠近後再開始詢問有些什麼酒類,諸如桂花酒、虎骨酒……並把酒拿出來給買家看,當酒瓶一打開,酒香四溢,確實是真的好酒,但要交貨時就要注意以真換假,這可是他們慣用的技倆,所以得非常小心才不會受騙。

 

【象鯊】

「新德發36號」在宮古島海域作業時,曾經遇到過一尾比漁船還要大的象鯊(象鮫,又名姥鯊,僅次於鯨鯊的世界上第二大魚類),讓文煌用魚鏢鏢到,單單只中鰭(魚翅)的部分就有六十幾公斤重,不過整尾象鯊無法載運回來,因為太大太重了,根本吊不起來也拖不動,起先文煌並不知道這是什麼魚,後來他回來請教人家後,才知道原來就是象鯊。

 

【風浪】

文煌曾經遇到過二次風浪襲擊而死裡逃生,都是發生在「新德發36號」時期。

 

一次是在「無人島」(釣魚臺)海域作業,那時候在掠鯊魚,已經滿載要回航,遇到颱風轉向而遭受風浪襲擊,整艘漁船像是快要被翻過來般,可以想像當時的驚險。文煌鎮定的指揮,先將漁獲整理好,再把艙門密封起來,而後順著風勢登陸釣魚臺,他知道有個比較平坦的地方,打算人員先安全登陸,漁船再視狀況而定,幸好颱風過後,他算計漲、退潮時間,把漁船安全的開出來,平安的度過這次的颱風襲擊,期間大約一、二天的時間。

 

第二次同樣也是在釣魚臺海域,這次是「駁頭」,漁船被風浪襲擊,漁船上的「大緄」被翻落海裡,導致漁船的螺旋槳絞到「魚索仔」,漁船完全動彈不得,文煌潛水先從尾端將「魚索仔」剪一剪,而後再一條條的處理被螺旋槳絞到的部分,此時並沒有所謂的氧氣設備,文煌請其他船員數算十五秒後就把他拉出水面呼吸,減少危險的機率,終於解決這次的危機。

舊版「漁會會員證」正面
舊版「漁會會員證」正面

感觸寄語

瀟灑的石膏像
瀟灑的石膏像

對於討海這個行業,文煌感觸很多。他第一批引進來的越南漁工,大大受到讚賞:乖又聽話,差別只在語言不通而已,可能是因為他們那時戰爭剛結束,心裡只想要賺錢,所以交待他們的工作都能夠完成,但是臺灣的船家不懂得珍惜,也沒有好的態度來相對待,總是以廉價勞工來看待,而沒有思及這些外籍漁工是來幫忙船家賺錢的,連三餐都要苛待,這是不符合人性的,而且也是笨的管理方式,後來導致有漁工逃跑的情形。

 

除了有些船家的不當管理方式及苛刻對待外,政府也要負起一些責任,因為漁工並不適合勞基法,漁船出海作業的方式、時間,和陸地上的公司、工廠並不相同,不能用同一套準則來套用。

 

文煌覺得臺灣的地理位置很好,有黑潮經過,漁業資源豐富,但是政府的政策若不更改;若是沒有教導漁民如何保育海洋資源,將會造成漁業資源的枯竭,漁業的前景將愈來愈暗澹。

與採訪團隊的合影
與採訪團隊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