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試驗所植物園組 / 李俊緯、楊承澔

林業試驗所目前著手推動「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針對全國各地珍貴稀有且名列維管束植物紅皮書的原生植物，進行棲地族群調查與移地繁殖復育工作；宜蘭縣位於臺灣東北部，長年受到來自海洋季風吹拂影響，加上平原南北側分別有中央山脈與雪山山脈延伸的多樣地形地貌，成就獨特多變的氣候條件，也孕育豐富精采的植物資源，本專欄規劃於一年四季不同月份的物候下介紹原生宜蘭縣內、具代表性的當令珍稀植物，期喚起民眾對在地植物的關懷，甚至願意起身投入實質的保育工作，共同陪伴蘭陽地區的這艘綠色方舟航向未來。

回顧臺灣山林物產的調查研究最重的日治時期，許多來自日本的博物家或植物、林業學者紛紛遠渡重洋，進行臺灣山林人文資源調查，這些珍貴的一手史料正是臺灣博物研究及標本採集的重要濫觴。

早在19世紀末的1896-97年代，日本植物採集者矢野勢吉郎(S. Yano)曾在臺灣採集超過1,000份植物標本，採集地點幾乎涵括臺灣本島及蘭嶼綠島，臺灣早期植物調查的重要資訊，其中編號217的標本正是這個月的主角芫花Daphne genkwa Siebold &Zucc.，極有可能是臺灣採集到的第一份芫花標本，地點在現今的苗栗。不過，這一系列標本當年輾轉送到聖彼得堡的俄羅斯科學院科馬洛夫植物研究所植物標本館(國際代碼LE)，目前檢視過這份植物標本的臺灣科學人員十分有限。

而年代稍晚的1906年1月初，來自日本福島年紀輕輕的植物採集工作者中原源治(Genji Nakahara)，與臺灣博物館首任館長川上瀧瀰來到台東海上綠島時，在南寮(鹿寮)採集到3份芫花標本，則是芫花在臺灣被採集且留有正式紀錄的標本，當年中原氏等人更細心地把這3份芫花的標本分別保存在農委會林業試驗所(TAIF)、臺灣大學生物資源暨農學院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NTUF)以及日本東京大學等植物標本館(TI)。

當時年紀不到20歲的中原源治，1905年5月受命進行臺灣有用植物調查，從事全島植物採集，足跡從北部基隆、台北、苗栗、臺中、彰化、南投、嘉義、臺南、鳳山、阿猴等縣市全面採集植物，同年底更與臺灣博物館首任館長川上瀧瀰(T. Kawakami)一同攀登新高山(玉山)，完成臺灣高海拔植物最重要的調查行程，也留下豐碩的重要標本。因此，現今臺灣植物學名留下多個以中原氏為種小名的物種，例如中原氏杜鵑、中原氏鼠李、中原氏鬼督郵等原生植物，正是彰顯中原源治當年對臺灣植物研究的貢獻。

此外，同年5月在臺東巴塱衛公學校擔任教師的小林善藏也在台東薄薄採過芫花；當年底12月與隔年4月，著名的日本植物學者佐佐木舜一與森丑之助分別在屏東恆春與枋寮採集到芫花標本，這些早期珍貴的標本目前皆典藏於林業試驗所標本館內。早田文藏在他1911年所出版的《臺灣植物資料》裡將芫花記錄在冊，成為臺灣特有植物的一員。

爬梳整理國內數座重要植物標本館資料庫後，看出早在日治時期發現並留下採集標本的芫花，其原生育地幾乎橫跨全島，北起台北五指山、雪山山脈北勢溪流域，經新竹、苗栗、台中到屏東枋寮、恆春都曾有過零星族群，而東部宜蘭、花蓮及台東更是芫花的分布重鎮，佔了同時期總數24份標本過半的13份。

而這系列24份芫花的標本中，僅有1份是由正宗嚴敬(G. Masamune)在宜蘭境內採集，位置就在宜蘭南澳的澳尾山區(Mt. Oobi)。

曾就讀東京帝國大學的日本植物學者正宗嚴敬，1929年畢業後隨即來到台北帝國大學理農部任職，負責海拔3,000公尺以上高山植物採集研究，並曾於1936年編寫《最新臺灣植物總目錄》。除了高山植物以外，正宗嚴敬曾在1938年4月23日來到宜蘭南澳採集、並發表一筆芫花的採集紀錄，此份標本收藏於台大生命科學院植物標本館(TAI)，這是芫花在宜蘭3筆採集紀錄中最重要的一筆寶貴資料，顯示80幾年前的宜蘭南澳地區曾有芫花的分布。

正宗嚴敬該趟南澳行程，同時採集到薄葉虎皮楠、俄氏杮、厚殼桂、圓葉雞屎樹、山黃梔、長果藤、綬草、報歳蘭、仙茅摺唇蘭、虎紋蘭、豹紋蘭、木槲、針刺草、苞花蔓、肋毛蕨、南海瓶蕨…等臺灣原生植物，除了芫花被「2017臺灣維管束植物紅皮書名錄」評列易危(Vulnerable，VU)等級的珍稀植物外，報歳蘭與木槲也是接近受威脅(Near Threatened, NT)物種。

透過這一系列早年採集製成的正式標本清單，剛好可以一窺當年宜蘭南澳山區的植物景觀原貌。

出生於台北景美的高木村，晚了正宗嚴敬南澳採集芫花29個年頭，也幸運地在宜蘭蘭陽溪中上游的大同鄉土場附近河床，採集到出現在宜蘭的第2份芫花標本。

曾被敬稱為「認識臺灣植物最多的人」，高木村日治時期的1941年代，擔任當時台北帝國大學植物學教室雜役夫，後來也任職國民政府時代的臺灣大學植物標本館，負責標本採集、製件與鑑定歸檔，長年工作的經驗累積成就他辨識植物的專業能力。1967年3月4日在宜蘭大同的土場採集到的芫花標本，目前珍藏於高木村工作的台大植物標本館，紀錄芫花在宜蘭的第2次現身的真實面貌。

芫花是瑞香科瑞香屬落葉小灌木植物，莖部外皮深褐色、枝條纖細，葉長橢圓形、薄紙質狀、對生或互生，下葉脈披有絲狀絨毛。芫花的花期介於1-5月間，其花色為粉白到淡紫色、總狀花序，花冠4裂、子房長筒狀，3-7朵頂生枝條頂端葉腋處，具有高度觀賞價值。成熟核果白色長圓或卵狀長圓形長約0.7公分，外觀渾圓雪白十分可愛吸睛，內含種子1枚。

生長海岸沙丘灌木叢間的芫花族群，受到常年海風吹拂下加上立地不良惡劣環境的影響，植株維持高度不及1公尺的小灌木型態，金門、馬祖海岸山坡林緣的族群屬此類型；當生育地四周環境有遮掩少受強風影響的環境，其植株高度可達2公尺左右，直挺的樹型相當適合全日照環境栽培展示。

本團隊爬疏過去超過一個世紀、珍藏林業試驗所等標本館的芫花資料庫後，光今年已經3度前往宜蘭與花蓮間的和平溪(大濁水溪)出海口，同時出動無人機協助調查搜尋，終能一睹原生地野外綻放的芫花倩影。

站在遼闊幾乎無法望到對岸的和平溪出海口，放眼所及的河床遍佈圓渾的卵石及一叢叢散生其間的禾草科植物，靠近堤防底部則有強勢外來種銀合歡、以純林之姿進逼河床，期間伴隨東北季風不斷吹來千軍萬馬般的飛砂走石，似乎在警告旅人不要闖入這片化外蠻荒之境。

沒想到，花朵如此優雅璀璨的芫花生育地就在眼前，一處對大多數人而言算得上是避之危恐不及的荒漠野地。而每年冬末春初、天氣乍暖還寒之際，沈潛一整個嚴冬的芫花早已甦醒並逐漸盛開，從纖細枝條末端綻放出一叢叢、3-7朵紫粉色優雅秀麗花序的驚艷畫面，總是令人日思夜想！

除了景觀植物的價值外，芫花早在《神農本草經》內已是一帖著名的中藥用植物，本草經指出芫花的藥用功效為「主咳逆上氣，喉鳴喘。」。而近代藥理科學研究指出，以芫花的花蕾萃取出「芫花素(Genkwanin)」具有抑制發炎的活性，可用來減緩咳嗽等症狀以及衍生的內臟不適，這些研究結果也證實神農本草經的論述。鑒於芫花花蕾尺寸小且不易大量取得，因此芫花素價格不菲，目前中國的醫藥市場則開發相關合成商品販售，其中99%高純度試劑等級的芫花素，每公克售價換算成人民幣20,000元，具有一定的商業潛力。

我國行政院衛福部曾在2003年推動建立中藥材品質管制基準制定研究，包括藥用植物的繁殖方法與保存重要項目，而芫花也被列為研究藥用植物清單之一。國內西方醫學研究部分，2018年則有長庚科技大學研究芫花萃取物「木犀草素7-甲基醚」的抗癌活性研究，再次驗證芫花的特用功效。

此外，芫花更是天然的病蟲害防治資材。根據農委會高雄區農業改良場多年研究，歸納出數十種植物類群的提煉萃取物具有抑蟲、除蟲的天然成份，可以作為農業生產的天然防治資材，其中明列芫花衍生物對山楂葉蟎有驅蟲防蟲的效果。

芫花正式名列「臺灣維管束植物紅皮書名錄2017年版」的易危(VU)等級，代表的是其野外生育地已受到各種威脅，目前在野外要看到芫花的確不容易。

芫花盛花期全株開滿粉紫花序，襯上纖細的枝身比例的璀燦畫面相當美觀亮眼，具有推廣為園藝植培物種的潛力外，其本身獨具的芫花素及防抗蟲的衍生物，更為芫花的價值加分不少。

然而，檢視過去將近130年的標本採集紀錄，芫花被發現的生育地已從早期的全臺灣北中南東各區曾經零星分布，到21世紀至今僅僅侷限東部少數的溪畔河床一隅，宜蘭境內的另2處生育地也不復存，所有證據強烈地告訴我們生育棲地不斷在減少的芫花，需要更多積極有效的繁復育機制，以確保這個珍稀物種的族群能成功繁衍。

芫花只是臺灣原生植物的五千分之一，但卻反映出林業試驗所刻正推動的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的必要性與價值性，透過生育地環境及族群的持續監測調查以及後續異地保種研究等積極作為，台北植物園近年來已經成功培育大量芫花後代，將規劃適合場域推動活植株展示及教育解說活動，希望能讓更多民眾認識來自宜蘭花蓮交接的大濁水溪畔芫花的美麗與生態價值，也期盼未來有機會能讓芫花再次重返宜蘭其它的原有生育地、生生不息，時時刻刻喚醒著人們對這片土地的記憶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