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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31期-《2013博物館與地方文化發展》─如果,「宜蘭是一座博物館」

羅中峰 / 佛光大學文化資產與創意學系助理教授

編按

為了擘劃宜蘭縣博物館事業的新願景與發展策略,宜蘭縣政府文化局與蘭陽博物館共同策劃「2013博物館與地方文化發展論壇」,在10月18日與19日舉行,來自全國各地關心博物館事業發展的人士交流博物館與地方文化館的策進與合作關係,會後將發表的演說及論文結集成書,蘭博電子報逐期全文刊登。

「宜蘭是一座博物館,要不要?」

有人問道:「宜蘭是一座博物館,要不要?」

 

但問誰要?誰又不要?而且所謂要不要,究竟是對誰而言-對宜蘭人、對外地遊客、還是對蘭博家族協會的家族館而言?那麼,誰該在乎?誰又不能不在乎?然而,究竟是誰才會真正在乎這個問題?

 

由於「宜蘭是一座博物館,要不要?」的問題,其所提問對象的身分似乎仍以蘭博協會家族館為主;因此,首先要釐清的是:宜蘭可能是一座由許許多多博物館、與類博物館共同組織而成的大博物館;但蘭博家族協會所欲發揮的共同學習、經營互助的服務平台功能,卻屬於不同脈絡下的議題,尚未成為「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必要條件。也就是說,宜蘭是否是一座博物館的可能答案,並不確定需要依賴蘭博家族協會這一組織之是否存在;因此,要不要「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問題,不一定等同於要不要蘭博家族協會繼續發揮功能的問題-除非該協會能證明它是建構宜蘭博物館家族網絡不可或缺的角色。

 

我們知道蘭博家族協會的成立宣言中宣稱:「為醞釀宜蘭文化的沃土,我們播種傳薪;為維護家園自然與人文的資產,我們種樹成林。今日讓夢想的種子落地,明日我們將成就根深葉茂的博物館之林。」顯然這是一個強調保存宜蘭多元文化特色、呈現宜蘭價值的夢想藍圖,而身為協會成員的家族館則分別自許在各自經營的主題範圍內,致力於保存宜蘭的自然與人文資產;最終希望經由集體串聯的努力,共同編織出一幅宜蘭的完整拼圖。因此,蘭博家族協會即被期望成為建構宜蘭圖像的組織力量;而「宜蘭是一座博物館,要不要?」的發問,遂轉變成蘭博家族協會要不要繼續運作的問題。

 

但蘭博家族協會的角色該定位在協助文化資產的保存與發揚?還是為了促使家族館之設法晉身為文化旅遊參訪景點而提供行銷營利策略?抑或者,以上兩者皆是?其中,教育推廣與商業營利、文化保存與觀光消費之間的矛盾拉扯,乃是蘭博家族成員必須尋找平衡基點的挑戰,也是該協會證明其存在功能時所需面對的課題。

 

既然,蘭博家族協會之存在與否,並不等同於「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宣稱;那麼蘭陽博物館在宜蘭這座生態博物館中的角色,也是耐人尋味、值得深思的問題。

蘭陽博物館與生態博物館的定位

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真的嗎?在甚麼意義上可將宜蘭視為一座博物館?又,為什麼必須將宜蘭看作一座博物館?如果它真是博物館,我們該從甚麼判準來確認它符合博物館的條件?

 

說宜蘭是一座博物館,是否必須著眼於蘭陽博物館與身為蘭博家族協會成員之其他地方文化館,聯手在宜蘭山海之間,張起一面博物館網絡?抑或是宜蘭現有豐富的生態資源與文史資產遍及各個角落,所以宜蘭這片生活場域,儼然就是一座生態博物館?又或者是因為宜蘭正在建構一處充滿藝術人文內涵的文化生活圈,而其所經營的蘭陽生活方式,在可預見的未來,適足以成為一座典藏豐富的博物館?

 

因此,就狹義的定義而言,散佈在宜蘭各地的博物館家族的大小館舍所形成的網絡組織,倘若彼此之間的系統聯繫功能健全、展覽主題相互呼應而彼此串連、拼組成一篇宜蘭敘事的完整圖像,則每一個角落裡的文物典藏與教育推廣行動,如果涵蓋內容的幅度足夠廣博,即可能塑造出「宜蘭就是一座博物館」的印象。另一方面,就廣義的觀點而言,由雪山山脈、中央山脈與太平洋所包圍起來的宜蘭生活場域,不妨看成一座容納族群差異與融合軌跡、銜接日常生活與鉅觀歷史格局的時空大舞台;它既呈現出宜蘭人的生活史與生活世界,也是一座內容包羅萬象、活生生的生態博物館

 

事實上,上述兩種觀點,均反映在張譽騰規劃蘭陽博物館的營運原則上。其一是將宜蘭全縣視為一座「生態博物館」,而以蘭陽博物館作為揭露展示的窗口,據以「綜合思考宜蘭全縣自然與文化資產的保存、維護、展示教育與觀光功能,希望將其自然與文化資產統合在現代的環境中,整體的呈現出來」

 

其二是將「宜蘭縣內之自然與文化資源中有潛力在研究、收藏、展示、或教育上發展成為具有局部或全部博物館功能者」,皆視為「類博物館」。進而以「蘭陽博物館、文化中心與縣史館為核心,利用各種交通工具聯絡宜蘭境內各類博物館,以形成全縣博物館之網路。」

 

其三是「考量目前宜蘭縣立文化中心在社區活動上所扮演的積極角色,以及縣史館開館以來在文獻蒐藏與研究方面的傑出表現,在宜蘭未來博物館或文化資源的整體考量下,建議將文化中心、縣史館與蘭陽博物館視為未來整合宜蘭全縣類博物館的三個核心館。」

 

其四是強調社區參與的重要性,希望蘭陽博物館「能掙脫僅由專家來操作的型態,在收藏、研究、展示、教育、資訊與營運各項業務上擴大社區民眾的參與,並在組織、空間與人員上做彈性的運用」;從而「期望未來的蘭陽博物館是一個由社區文化社群積極運作,相互競爭,集體塑造地方歷史記憶,體現多元價值的文化場域。」

 

顯然,在此一規劃藍圖中,宣稱宜蘭是一座生態博物館的想法,要靠蘭陽博物館(協同「文化中心」與「縣史館」)發揮核心館的整合功能;更須仰賴全縣境內的博物館網絡進一步結合社區參與的機制,方能確保其成功落實的可能性。同時,所謂生態博物館的理念,也被收攝在這個以蘭陽博物館為首的在地博物館網絡願景之中;期使蘭陽博物館成為展示宜蘭這個生態博物館的文化場域。就此意義而言,蘭博家族協會所建構的博物館網絡,既是宜蘭這座生態博物館的構成要素;同時也是營造此一生態博物館的社會支援網絡、及其重要實踐推手。

 

顯然,這是一個嶄新的實驗計畫,重新詮釋了生態博物館的定義。不言可喻的,該博物館網絡的結構是否綿密周延?涵蓋宜蘭圖像的主題內容是否整全?及其串聯功能是否協調暢順?再如蘭博家族協會的整合功能能否落實?等課題,均是此項實驗計畫所面臨的考驗。

宜蘭博物館家族網絡的挑戰

不容諱言的,蘭陽博物館企圖與蘭博家族協會聯手打造宜蘭的在地博物館網絡,以達成其建構宜蘭為生態博物館的目標,其實尚有諸多努力的空間。試舉其犖犖大者,簡述如下。

 

首先是這張博物館網絡仍然過於間疏,想藉以抵達「整合宜蘭縣的文化、歷史、產業、自然、科學等脈絡」,以呈現宜蘭圖像之全貌的目的地,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其次,現存網絡內的個別博物館之間的公共交通連結,極不方便;而私家車輛的移動軌跡,當自行規劃其遊覽文化、休閒、美食與賞景標的之旅遊路線時,能在何種程度上與該博物館網絡的地圖有所重疊,仍有大幅改善的餘地。

 

第三,蘭博家族協會在現有的組織規模與財務結構的條件下,應如何在整合宜蘭全圖、銜組文化旅遊網、協力保存文化資產、乃至於打造會員聯誼與共同成長的溝通平台等工作上,發揮其整合、與活絡博物館家族網絡的使命?仍然值得勉力以赴。

 

以上課題,固然需要蘭博與家族協會繼續努力克服。但如果我們思考另一種宜蘭生態博物館的可能性,則會看到不一樣的另一番風景。

想像一座宜蘭生態博物館的樣貌

我們知道,生態博物館迄今仍是一個定義分歧的概念;而全世界各地生態博物館的運作方式也互有差異。當生態博物館的概念於1971年第九次國際博物館會議提出,其所欲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在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中,保存在農業社會中長期形成、發展的民族文化和地區文化;更長遠來看,如何在這個日益全球化和商業化的世界上,保持文化多樣性。」

 

然而回顧Georges Henri Rivière Hugues de Varine所提倡的生態博物館理念,則旨在發動一場「以土地取代博物館建築,以文化資產取代典藏品,以人民取代參觀者」的新型態博物館文化運動。於是乎生態博物館往往必須滿足:

 

1)重視原址保存、修復;

2)呈現環境與動物、植物和人類的互動及產生的樣貌;

3)維護當地社區自然景觀;

4)居民乃是主要參與者;

5)注重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可持續發展關係等運作要求。

 

進而言之,它將是一種社區推動的文化事業,得以支持、並為社區居民培力增能,使其足以發展、並管理其文化資產,且有能力結合現存的、與新穎的地方魅力,以保存其社區文化資產與傳統;從而在此過程中,同時吸引當地社區成員與外來觀光客,均能樂於參訪、及使用生態博物館的場所設施。

 

誠如張譽騰《生態博物館-一個文化運動的興起》書中的介紹,生態博物館是一種離心式、去中心化的後現代博物館形式。首先,這是一種對於文化資產進行整體詮釋的新型態博物館;一種設法維持原本的地理、社會和文化條件保持不變,並在此原初生活脈絡中,保存、和介紹人類群體生存狀態的博物館-不同於傳統博物館之集中化陳列展示孤立文物的保存作法。因此在理想上,生態博物館具有機構極簡化、以及空間離散化的特性,在地所有的社區、區域均得為衛星型博物館;而無須大型集中式博物館的存在。

 

其次,它著力於地方認同感之強化、「地域集體記憶」的保存,並強調在地居民的參與性與關懷當地社會的公共性;同時重視社會環境的保育,以及人與自然的互動關係。從而,藉由社區居民的積極參與,生態博物館可望成為社區營造的重要媒介:一方面致力於在原初生活脈絡中保存文化資產所滲透的社區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是自主掌控文化資產的活化運用、據以從保存在地特色的過程中創造嶄新意義。準此,生態博物館的運作,將有助於增進地方社區的福祉與發展。

 

再者,理想上生態博物館具有財源地方化的特性。正因為強調當地居民的主動關心、參與,與社區認同感;進而主張該博物館的運作,需要社區居民努力籌措經費以追求財源自主性,減少對政府組織的依賴。於是,生態博物館勢必尋求與文化旅遊經濟之高度結合;然而,徘徊在「營利」與「非營利」之間的抉擇困境,很難不成為生態博物館的營運難題-如何克服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永恆拉扯,也是它能否獲得可持續發展條件的考驗。

 

秉此而言,「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願景,將有賴於遍及宜蘭縣境各地的、以地方有形、與無形文化資產為主題的社區營造成果,將宜蘭縣打造為名符其實生態博物館。於是乎舉凡宜蘭縣境內的多元文化資產、差異化的族群生活方式、歷史世界的遺存、以及山海世界之間的自然資產,都能成為在地社區營造的文化資源。

 

從而,不論是在宜蘭打造美麗城鄉、或是藝術介入空間的計畫、以及建構文化生活圈等社區行動,均得以整合在生態博物館的願景之下,促使傳統與文化資產落實在宜蘭人的生活方式之中,而得以深化、發展。因此,宜蘭生態博物館將成為各地社區居民由下而上的社區營造行動、以一種點滴社會工程的長期積累,逐步完成的文化拼圖;它召喚的是社區居民的主動參與意識、及其對於文化資產的懷舊鄉愁與活化體現的創意、以及堅持社區營造志業的奉獻精神-其中,文化資產在宜蘭人的日常生活脈絡之中獲得保存與再現,將可望為宜蘭人的生活世界持續拓深其歷史與文化的向度、並強化其文化認同感,從而展現出具有獨特風姿的宜蘭生活方式;而隨之引進的觀光旅遊經濟效益,則是其附加價值。

回歸「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初衷

雖然,根據「歐洲生態博物館聯盟」(European Network of Ecomuseums)的定義,「生態博物館乃是社區為要保存、詮釋與管理其文化資產,以達致可持續發展的目的,所採行的動態方案。因此,生態博物館必須奠基於社區共同協議(agreement)」。其中,我們可以讀到社區自主的精神;卻也不排除政府挹注官方資源的可能性。事實上,打造宜蘭成為一座生態博物館的初衷,不僅需要社區居民作為行動主體的長期參與、以及蘭博與家族協會之共襄盛舉;其實更不可缺少縣府推行文化建設的政策承諾與行政支援。

 

然而,高舉「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崇高理想,如果只是政府部門的文化治理口號、或是推廣觀光旅遊績效的集客策略、乃至於可能是一遇到縣政財務緊縮的難關時即必須忍痛割愛的夢想;則其需要社區居民之自主參與、自力救濟、以及自願承擔的程度,將是此一宜蘭願景化身而成的沈重十字架。因此,回歸「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初衷,再展望前方道路的漫長緜遠,除了需要所有堅毅不撓的決心外,也有待於清楚辨析如何才是前往宜蘭這座生態博物館的適切方向。

 

其中一個可能的方向,或許即是將「宜蘭是一座博物館」的理想,設法落實為真正意義上的生態博物館。於是乎:

 

    • 宜蘭全境可望成為諸多社區生態博物館的總合,共同組成了宜蘭文化生活圈的豐富全貌,從而引導文化旅遊的風潮。
    • 其中,各社區生態博物館係以當地文化資產之保存與活化再利用為主要目標,並透過社區營造的居民參與過程,從而經營成形的地方文化生活圈;藉此,各社區生態博物館同時是深耕宜蘭文化資產、以及推動在地文化紮根之教育功能的積極行動者。
    • 另一方面,各地社區生態博物館亦可以積極尋求與當地各種工藝之家、地方文化館、傳統美食與創意美食據點、以及其它現代娛樂、購物與休閒活動之整合,期能豐富其文化旅遊網絡之多元行程。
    • 前述過程中,蘭博家族協會之全體成員,既可以是在地文化生活圈之組成要素、也能夠成為社區生態博物館的協力夥伴;其運用之妙,殆存乎一心。
    • 或許,這將是建設宜蘭成為文化大縣的可能方案之一;值得縣府召喚所有縣民共識、並且調動所有行政與社會資源,共襄盛舉以期於成。

 

但不言可喻,這將是一個漫長無期的文化建設工程;甚至可能是五十年之後方能驗收成果的遙遠夢想。但是,某些近期亟須努力的工作項目,仍值得提出來叩問集思廣益的可能性。例如:

 

  • 有鑑於蘭陽博物館的關鍵地位,它是否只是扮演外來遊客到訪宜蘭後參觀博物館行程的唯一選項?抑或是引誘遊客繼續邁向其它社區生態博物館、以及縣境諸多類博物館之參訪行程的窗口?準此,蘭陽博物館的角色定位問題,仍須斟酌其如何落實的方向。
  • 倘若縮小空間尺度而言,蘭陽博物館應如何與頭城地區現已登錄的各種文化資產(無論其是否已有社區營造投入的事實)加以結合-例如:盧纘祥故宅及宅前池塘、烏石港舊址、老紅長興、新長興樹記、南北門福德祠、林曹祖宗之墓、十三行街屋、舊草嶺隧道、舊大里橋、舊大溪橋、台鐵頭城車站舊站長宿舍、台鐵頭城車站員工宿舍、頭城國小校長宿舍、以及頭城搶孤民俗祭典等等-方能使頭城生態博物館成為可能;而蘭陽博物館究應如何發揮其將遊客引導至於頭城文化之旅的傳媒功能?
  • 宜蘭在開發國民旅遊景點魅力之前,是否能夠以其生態博物館的文化資產,吸引其縣民旅遊的關注、從而獲得全體縣民源源不絕的支持力量,俾能促進其為宜蘭文化紮根的成效、以及保障各館可持續經營的生存條件?
  • 如何針對外來遊客進行旅遊教育,從而培養其體驗文化深度旅遊的興趣?如何不讓宜蘭生態博物館成為孤芳自賞的閒置存在、只因無法提供遊客一套深入體驗宜蘭文化特色的套裝行程與相關配套措施?
  • 由於事涉如何開拓宜蘭旅遊市場的考慮,遂難免必與各博物館之被迫追求利潤、不得不重視盈利以圖生存的艱難處境有所妥協。然而,如何引導地方博物館堅持初衷,致令博物館家族所進行之網絡串連、以及提升整體行銷策略的所有方案,能與蘭博家族協會之成立宗旨、與功能定位有所契合;從而確立該協會繼續運作的必要性?亦將是縣府必須慎重處理的課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