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進傳(佛光大學教授)/圖：莊雅惠

宜蘭農家，在物質缺乏，經濟困頓的年代，為圖餬口棲身，以求安適改善，最好的經濟作物就是竹子。亦即竹子是傳統宜蘭農業社會，最實用也最好用的植物，是生活上的必須品，它幾乎無所不在。

農家於田野種麻竹，每天清晨三、四點，農夫就挖取竹筍，略加清理，裝在竹簍裡，肩挑著或用自行車載到市場販賣，貼補家用。談到竹筍的吃法，可有多種，最常見的是竹筍湯，而筍乾和涼拌筍也是爽口的美食。

端午節時，家家戶戶包粽子，當然少不了竹葉。其他年節常做的「包仔粿」，也有以竹葉包裹。此竹葉的功用，一則裹住餡，不使外溢；一則蒸時，取竹葉的清香。這種功用亦表現在竹筒飯，尤其糯米飯的效果最佳。

竹子因其材質不適合做衣物，但竹笠是少有的例子，而為農夫擋雨遮陽的絕佳用具，唐詩「荷笠帶斜陽」也是宜蘭的農村寫照。貧困的農家買不起雨衣、雨傘，就買頂大竹笠，達到擋雨的效果。筆者小學時，每當下雨天，放在教室後面的雨具，以大小不一的竹笠居多。竹傘也有同樣的作用，只是宜蘭地區極為罕見。

過去磚、瓦與木結構的房屋是豪農、富商、仕紳等有錢人家的住處，一般農家則為簡陋的土埆厝、茅仔厝或竹仔厝。顧名思義，竹仔厝是將各種不同的竹子，經適當的處理，成為建築材料，加以興建，從樑柱、壁面到屋頂等所有構件，都是竹材。

至於「茅仔厝」除以山棕當大柱，茅仔蓋屋頂，菅蓁作壁外，其他也都以竹為建材，如大竹作樑，支撐厝頂重量；中大竹作「牽抽」，肩擔副樑定位；中竹作「角仔」，固定間結構；小竹作「老鼠走」，作蓋茅草的固定樑；「茅壓仔」係鋪茅草時固定之用，可見竹是早期傳統農家的主要建材。（註1）此外，以竹圈成的籬笆，有區隔、美觀、養畜的效果，也常為農家使用。

直接以竹片、竹筒做門窗亦頗方便實用，只是這種已不易見到，倒是有的富農仕紳之家，講究窗戶的裝飾，採用石刻竹節窗，十分雅趣，如羅東十六份的張達猷宅。

蘭陽平原有許多河川曾改道，彼此間有共同出海口且相互通航，從頭城的小船可直達宜蘭的北門，並上溯員山，造成大湖地區與宜蘭，甚至頭城間的貿易往來，溪南地區的各小河亦能通船。當然其主要的交通工具是木造的鴨母船，但竹製的筏也派上用場。筆者幼年時曾在河川與小湖泊看到農人利用竹筏，從事各種活動。

河川雖有航船之利，卻又阻斷行人，搭座橋是很好的解決辦法，比較慎重其事的是造石橋，如武暖與永安的石板橋。簡略一點的為木橋或竹橋，特別是竹橋，遍布鄉間的河溝上，只是不夠牢固，常遭大水沖毀，好在材料現，成架設方便，不致產生太多困擾。

竹製轎子也是傳統社會的交通工具，富農或地主以之代步，清苦農家則難得一坐。

竹子用在教育的機會亦所在多有，有些窮困農家，模仿歐母畫荻的訓示，以竹枝教導幼兒在地上畫圖寫字，應是十分入理的事。再者，家中長輩為告誡子弟，用籐條、木板施以責罰鞭打，但為免失手過重，又不費力，且垂手可得，更能收皮肉之痛的效果，上了年紀的人，回憶這種往事，猶歷歷在目，或心有猶悸。至於毛筆的筆管，是竹子製成的，乃人盡皆知，不必贅言。

娛樂方面也離不開竹，舉其要者，而為宜蘭常見的有：

1.竹馬：以竹為馬，具象徵意義，是小孩最喜歡的娛樂。

2.竹銃：取小段竹管，內置一樹籽，再以竹筷另推擠一籽，將原樹籽強力彈出，類似槍砲發射原理，極得男童青睞。

3.飾物：利用竹葉或小竹枝編製各種不同玩器或飾物，如各種動物及其造形等，靈巧的作品，十分美觀，可供擺飾。

4.錢筒：為養成節儉習慣，以兩端封閉上開一僅容銅幣置入的狹孔之竹筒充當儲蓄之用，有如現代之撲滿。

5.風箏：每個人幾乎都有放風箏的回憶，儘管風箏的形狀不同，但竹是主要的支撐架構。

6.釣竿：垂釣是件悠閒愉悅的事，修竹乃最佳的天然釣具。

7.樂器：竹製樂器，由來已久，名目也很繁多。就以宜蘭本地歌仔的後場樂器而言，音色悠揚的笛子（俗稱品仔）、聲調淒涼的洞簫、聲音短促的四寶（俗稱四塊仔）和拍板等，都是竹的製品。

8.燈籠：燈籠情形與風箏情形有些類似，外觀雖很亮麗奪目，然其內部結構仍以竹為主，每當元宵節及重要節慶時，男女老幼，興高彩烈的提燈籠，以示慶賀。

農家生活所需的各種器具，雖不全是竹製，但竹子是重要材料，殆無疑義。過去常為宜蘭農民使用的竹製品，不勝枚舉，茲分項擇要提列如次：

1.食具：如吃飯挾菜用的筷子，放置碗盤和剩菜的碗櫃，為家人團聚用餐的飯桌，供蒸熟粿、糕和菜餚的蒸籠，農人抽煙的竹煙桿，燻製宜蘭名產鴨賞支撐用的刺竹片等。

2.容器：為規模不同，大小不一的盛裝物品之器具，如放置雞、鴨、鵝等家禽的籠子，盛裝東西及各式的竹筐、竹籃、竹簍、米籮、畚箕、汰選用的篩子、鋪曬用的籠棚等。

3.傢俱：與睡眠有關的床、枕、蓆，其他如各式的桌椅、簾、衣櫥。推而言之，掃帚、肩擔、曬衣竿、竹水管、梯子等，亦為家庭所必備。值得一提的是，筆者幼時曾見過農家買不起衛生紙，大便後以竹片擦拭。

4.就祭器而言：祭拜用的香就是以竹為支柱，清時以小竹枝象徵清掃，部分香爐、聖茭亦由竹根所製。喪事用的孝燈、魂幡、露厝、竹圈、紙馬等器物，均以竹為材料。廟會的大棚台往往是以竹建造，如頭城搶孤的孤棧，就是高大刺竹所架設。而豬公架的材料亦為桂竹。

傳統社會向以耕讀傳家，文人與農家關係密切，致使宜蘭雅士的詩作常以竹為主題。遠赴甘肅任官的鄉賢李望洋，就有愛竹之句，詩曰：「自羈俗累久無詩，多負銀台墨一池，愛竹難尋當道筍，吟梅何處覓南枝。」

鄉先賢李康寧有〈說竹與德〉一文，結語說：「家無種竹而人不安，人無種德而身不立。蓋種竹與種德，其道無雙，其理則一。及其成名，同稱君子者，是故也。」（註2）

詩、畫並稱，竹除能入詩亦可入畫，以其為國畫四君子之一，因此，清代宜蘭文人當有喜歡竹者，惟均無留存，實為憾事。而縣籍名畫家藍蔭鼎先生常作水彩為生，以家鄉的農村、池塘、雞鴨等為題材，在農舍旁邊，他一定要畫上幾支修竹，竹枝上停著許多白鷺鷥，好一幅農家景致。（註3）

再者，竹子代表清高淡雅，所蘊含審美價值的竹雕，極討人喜愛收藏，如最普遍的筆筒，人物、神像亦很受歡迎，而竹扇、竹聯更有襯托的作用。

• 註1：起厝小組，〈茅仔厝是怎樣興建的〉，《茅埔園》〈宜蘭冬山，梅花社區，梅花社區發展協會，民國八十五年一月〉，第四版。
• 註2：李康寧，〈說竹與德〉，《千年檜》（宜蘭，蘭陽文教雜誌社，民國七十七年六月），頁二六九。
• 註3：呂福和，〈我愛刺竹〉，載林海音編，《中國竹》（台北，純文學出版社，民國七十二年四月），頁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