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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25期-走出艱困,開朗人生的討海人—楊再溪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再溪的太太陳素美,北方澳人,於再溪當兵前就相識,再溪退伍後,倆人交往就更為頻繁,是當時難能可貴的自由戀愛結婚。
再溪的太太陳素美,北方澳人,於再溪當兵前就相識,再溪退伍後,倆人交往就更為頻繁,是當時難能可貴的自由戀愛結婚。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貓溪」的由來

楊再溪,1946年生,宜蘭縣壯圍鄉人。

 

阿公是地理師,有七位兄弟,在男生中排行老么。大伯傳承了阿公的衣缽,也是位地理師,家中有田地在耕種,因為鄰近海邊,所以也有在「牽罟」(地曳網,古老的捕魚方式)。

 

母親林阿鴦,與父親同齡,娘家在宜蘭縣壯圍鄉新社村,與古亭村是「隔壁庄」。父親楊水盛,生肖屬龍,若還活著,今年已是一O四歲了(1916年出生)。父親曾在學校工作,負責算帳,識字程度算高深的,至於最高學歷到哪個階段,再溪並不瞭解,只知道父親有讀過「日本書」,除了學校的工作外,父親也曾在海邊「牽罟」過。

 

再溪家中雖然有五、六分的田地在耕作,但家庭經濟並不好──「番薯箍食袂了」(三餐只能吃地瓜塊),要吃白米飯是奢侈,更不用談什麼零用錢,就算是向母親討一角錢也不可得。

 

小學時就讀古亭國民學校,印象中六年級的張老師為人相當好,讓再溪到現在都還銘記在心,老師現年九十幾歲了,前些年意外重逢,才發現原來他是再溪家隔壁的姑表兄弟,後來老師家娶媳婦,在內員山宴客,再溪有去恭賀,送給老師好幾包自家製作的魚丸。

 

小學畢業後因為不喜歡讀書而沒有再升學,當時的再溪相當調皮,長大後開同學會時,學生時代坐在再溪前面的女同學都還記得他會在背後拉她們的辮子,因此自小就有人叫再溪為「貓溪」。

煮食囝子

再溪的姐姐給三舅當養女,後來與三舅的養子結婚,婚後姊夫去當兵,三舅因為身體不好無力看牛,當時再溪十三歲,兩年的時候時間都在幫三舅看牛,後來姊夫退伍回來,再溪便轉而跟著三哥到北方澳討海。

 

這一年再溪十五歲,因為小時候家庭經濟困窘,連一塊錢的零用錢也沒有,那時候聽人家說討海有小功仔錢(除了正式薪資外的分紅),想就算分到十幾塊錢也是很滿足。

 

第一艘作業的漁船「凌波」,是艘廿五匹馬力的「緄船」(延繩釣作業),在當時算是蠻大艘的漁船了,船東在海邊蓋有「寮仔」(簡陋的屋舍),兄弟倆沒出海時都住在那裡。每回休假後要再出港,就要從壯圍搭巴士到蘇澳,而後再用步行的方式到北方澳,年輕人腳程快,但也要走約莫廿、三十分鐘。

 

剛開始討海的再溪,從「煮食囡仔」開始。大約七歲時就會煮飯、「絪草絪」(將乾稻草或蔗葉等捆成束,用以作為燃料),所以對煮飯並不陌生,而且他覺得在漁船上煮飯還來得比較簡單,大多只是把釣到的魚處理好後切段,和醬油一起煮,沒有什麼配菜或者是罐頭。有時候煮點心:鹹粥,「青飛」的刺處理後就將整尾入鍋,再加上蒜仔一起煮,便是一道美食,那時年輕食量大,加上討海需要力氣,常常一吃就是好幾大碗。 
 

當時煮飯用柴燒,作為燃料的「相思仔柴」都半濕半乾,煮飯時得一邊烘乾待用,生火時用布沾油,往往聞到油味就嘔吐,幸好不適感大約只持續一天多的時間。

 

煮飯歲月中,只要漁船有要出港就必須煮早餐。早上大約一、二點出港,再溪要先拿登記簿去排隊,通過海防檢查,而後再搭接駁船到作業漁船上,接駁船是船東聘請的,船員搭乘不需再付費。「凌波」清晨出海釣「青飛」(鯖魚),剖半後做魚餌,漁獲為鯊魚、「飛虎」(鬼頭刀),作業有一定的漁獲量後就會入港,回來後在南方澳賣魚,再將漁船駛回北方澳。

 

再溪廿二歲服兵役,當兵前都是在北方澳討海,作業過的漁船有四艘,皆是「放緄」。在「凌波」工作約兩年多,第二艘船名已不復記,印象中船長名「吳仔明」,此時再溪和三哥已不在同一艘漁船作業,但由於年紀尚算是船員中最小的,所以依舊擔任「煮食囝子」一職,最初煮飯只能分到「5給」(零點五份),慢慢熟悉後可以分到一整份了。再溪知道家中經濟不是那麼好,所有賺的薪水全都拿回家。

「卡越仔」作業

再溪下部隊後移防金門,當時還有所謂的「單打雙不打」,大約在傍晚時分開始,雖然多是宣傳彈,但殺傷力還是很強,樹木被打到都會裂開,最初一聽到砲彈聲,總嚇得趕緊趴下去,習慣了後也懂得觀察砲彈的方位、射程距離。八二三炮戰十週年時再溪退伍,這一年特別辛苦,因為要防止對岸有所攻擊,再溪當時睡在坑道裡,連乾糧、飲用水都備放著。

 

再溪認為自己所待的部隊比工兵更艱苦,因為搶灘都需人力扛船貨,一直到退伍前幾個月才有起重機協助搬運。除了扛船貨外還要挖線溝,大約要挖三尺深,溝緣隨時會有崩塌情形,還好都能控制住狀況,沒有發生過意外事件。

 

退伍後,再溪跟隨堂兄楊樹木在基隆「卡越仔」(拖網)。漁船泊靠在「大港」(正濱漁港),因為是木造漁船,大約在海上作業一個禮拜左右就會進港,當時能夠賺個幾仟塊錢就心滿意足了。

 

「卡越仔」的作業漁場在大嶼過去一些的海域,漁獲以「紅蝦仔」為大宗,當時的海洋資源豐厚,蝦子可以說是多不勝數,只怕漁民懶惰,不怕沒漁獲。

 

從延繩釣轉為拖網,技術完全不同,再溪覺得「緄船」比較艱苦,因為「卡越仔」漁船較大艘,對於風浪的承受力較強,而「緄船」體型小,遇上大一點的風浪就是考驗了,風險也相較高出許多。在操作上,「緄船」就相對簡單得多了,「卡越仔」要注意很多事項,例如要留意暗礁,不然容易損壞漁網,也因此才有後來的「聲納」的利用。

舊版的「漁會會員證」正面
舊版的「漁會會員證」正面

「鐵船」記事

民國七十三(一九八四)年左右,再溪應親戚請求擔任「鐵船」(鋼殼漁船)的船長,於是從基隆回到南方澳,這是再溪頭一次擔任船長,不過船名倒沒印象了。此時期的「卡越仔」漁場最遠到達江蘇口,漁獲量普通,不過已足夠生活費用,除非是隨便揮霍,當然就另當別論了。

 

有一回在大陸浙江石浦附近海域作業,收到颱風的氣象預報,心想颱風的速度應該沒有那麼快,等到感覺風浪時已是被追著跑了,再溪決定將漁船駛入附近的大河溝躲避風浪,此時已有多艘漁船在那裡避風,他只能慢慢閃避將漁船駛近,然後將船抵靠著堤防,引擎維持運轉以掌舵,才能夠和颱風搏鬥。這次的颱風足足颳了一整晚,廿四小時都不敢闔眼睡覺休息,讓再溪印象深刻。

 

再溪在「鐵船」作業了好些年,後來「卡越仔」示微,於是換到「大組仔」(大型圍網),此時大約五十幾歲。

 

第一次「大組仔」作業的是「順天」,再溪擔任運搬船船長,公司大型圍網的漁船有三組,他在最後面這組作業,漁獲成績都不錯。船長是月薪制,有獲利時會另外加上紅利,再溪在「順天」工作了近十年,感念「順天」老董吳鴻凱對待員工都很好,不會有苛刻的情事。

 

約六十一、二歲時,再溪改為「三腳虎仔」(扒網/近海圍網)作業。工作的「三腳虎仔」漁船名「慶豐」,他擔任甲板長的職務,薪水可領得「份一」(一點一份),但帳目卻沒有明細,薪資計算的依據不清楚,不僅員工如此,連股東也看不到帳目,最誇張的一次是四天算了三次帳,因為「大俥」(輪機長)、「火長」(火船船長)等人認為所得有問題,因此不願意出港。

 

因為老闆的處事態度令人不敢恭維,再溪只短短待了四個月左右,離開「慶豐」後休息了一段時間,「大組仔」急需要船員,請他來協助,這艘作業的漁船名「豐益」,是以月薪計酬,但此時大型圍網已是夕陽漁業,工作幾個月後,再溪六十八歲這年的秋天,正式從討海界退休。

考驗船家智慧

對於討海這個行業,再溪雖然覺得已經大不如前,不過現在從事漁業的人,有的成績也不錯,要看是哪一種漁法。但他深深的感概現在捕魚是大小通抓,造成魚類的滅種危機,導致討海沒前途,濫捕的情況若沒有改善,就算有的魚種是潮流魚種,同樣會有一定程度的損害。

 

相較過去,現在討海可以說是相當輕鬆,儀器設備都很先進,不需要像從前凡事都得靠勞力,等於是拿命在拚搏。討海業算是自由業,只是現在漁業會有外籍漁工的管理問題,臺灣人從事討海作業的意願愈來愈小,需要仰賴外籍漁工的協助,但是量太大就會有管理上的問題,這是考驗船家的智慧了。

採訪團隊與再溪、其賢伉儷陳素美合影
採訪團隊與再溪、其賢伉儷陳素美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