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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53期-獲得鏢魚冠軍的討海人-李源漳

記錄 /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李源漳個人照
李源漳個人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李源漳船長,一九五二年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北方澳,父親李傳送,人稱「天送仔」一九一七年出生,一九八O年往生,原是宜蘭縣冬山鄉人,之前從事木匠的工作,主要是做「幼木」(小器作),後來在姨丈的引介下,來到北方澳討海,因為在這裡可以比之前的木匠工作賺得到錢,剛開始的時候,「天送仔」暈船暈得很嚴重,但總是為了生活,還是堅持討海,到了適婚年齡後,經過三姨的介紹,在北方澳與利澤簡人李黃阿雲結婚,源漳的父親年齡比母親長了七歲。

源漳共有六位手足,排行老三,父親「跋落囝坑」──孩子多又小,需承擔撫養子女的重負,同時因為大哥罹患小兒痲痺,雙腳不良於行,需要花錢治病,更讓家裡的經濟情況雪上加霜,後來有天主教到北方澳宣教,因為有外國人可以免費醫治哥哥的腳,所以父親那時就信奉天主教,哥哥的腳後來醫治到一隻可以有力支撐,但另一隻腳還是不能如同正常,但這已經是非常感恩了。

出生於北方澳的源漳,住在「小澳」的北濱國校宿舍對面,讀國小時是模範生,學校王老師住在宿舍,晚上都會找他去聊天,當王老師要做家庭訪問時,也都會帶著他一起去,王老師對源漳相當疼愛,讓他至今都還銘刻在心。剛開始在北方澳時,父親是跟著姨丈公(父親的姨丈)一起出海捕魚,後來跟別人合夥買船,但由於父親不認識字,會計帳都讓別人算,到後來結帳後沒有賺錢,父親只好將自己的股份讓與別人,然後賣掉北方澳的房子,舉家遷往南方澳,那年源漳十二歲,就讀小學五年級,也隨之從北濱國校轉學到南安國校就讀。

搬到南方澳時,巾著網興盛,人來人往很多,母親在港邊(現南安里)的攤位販賣東西,父親就去擔任海腳。後來父親買了一艘約五噸的二手小船,與小兒痲痺的哥哥一起出海,雖然哥哥的一隻腳不太能使力,但父子二人仍舊同心協力討大魚仔(曳繩釣),為這個家努力。源漳國小畢業後,考上蘇澳初級中學,讀了一年後,要註冊時,家裡沒有錢,繳不出學費,因此辦理休學。

休學後的源漳,跑去找姑丈,請他幫忙找工作,但後來母親去把源漳找回來,讓他和父親、哥哥一起出海,從此開啟源漳的討海生活,那時他大約十五歲左右。過了幾年父親把舊船換掉,買了一艘十六匹馬力的小船,沒多久源漳就屆臨役期,要抽軍種的那天,源漳忘記了,臨出港時才想到,但都已準備好要去捕魚了,所以就由母親代為抽籤。當漁船返航回家時,源漳問母親抽到什麼軍種,母親說:抽出籤時,底下的人鼓掌得好大聲,也不知到底抽到什麼?源漳心想:不妙!於是趕快跑到鎮公所去看,才發現原來母親代為抽到的是籤王──海軍陸戰隊,而且是三年的役期。

源漳先是在屏東龍泉新訓中心受訓,出了中心後,因為有讀初中被選到士官班,受訓半年左右,擔任海陸步兵的班長,而後到恆春急行軍十天,就被調到兩棲蛙人部隊(現稱海軍陸戰隊兩棲偵搜大隊,簡稱:ARP)訓練,後來又被調回士官班繼續當班長,直到退伍。在當兵時有受訓跆拳,海軍陸戰隊相當辛苦,但體格也被訓練得更強壯,記得剛去的時候,月薪大約七十元,當班長後有到二百四十元,而後有調升到四百元,再加上班長加給四十元。

源漳在服兵役大約一年半左右,父親出海捕魚時中風,就醫後,無法再出海捕魚,只剩哥哥一人也沒辦法單獨出海,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海腳,才能夠再度出海。在源漳服役期間,住家被劃為築港計劃,所以港務局以地易地,分到南建里內埤路的地,但是房子要自己出資蓋,因為他還在部隊,所以也無法協助家人。

退伍後的源漳還是得繼續討海,同時因為家裡窮困,他那時候就只顧賺錢,也沒有時間及金錢可以交女朋友,後來同是討海的壯圍人漁友,介紹其妻妹吳杏與源漳相親,吳杏小源漳一歲,但其實在農曆算來是同年,她曾經在台北學裁縫,製做內銷專櫃衣服。雖說是相親,但因家境清苦,穿著也沒有什麼特別講究,也不敢想太多,不過兩人之間倒也順順利利,女方父母也未曾反對,大約認識近一年左右結婚,這時源漳三十歲。

源漳與妻子共育有二子,現均已結婚生子,大兒子在蘇澳擔任海軍後勤士官,小兒子碩士畢業,服完研發替代役後在科技公司工作,孩子們工作穩定、家庭和諧,源漳夫婦倆閒暇時,含飴弄孫是最大的樂趣!

討海歷程

源漳蘇澳初中一年肄業後,本想請姑丈幫忙找工作,但母親覺得他還是要隨父、兄出海捕魚,因為不想違逆家人的意思,於是源漳就加入了討海人的行列。那時父親有一艘約五噸的船(帆船底、機器頂),船名「主發」,因為住在北方澳時,父親信奉天主教,所以才會取這樣的船名,記得那時家裡有掛十字架,但船上沒有。

剛出海捕魚的源漳,暈船得厲害,但工作還是得照做,每次下船回到家後,都還覺得天旋地轉,如果換做一般人,大概就不再出海了,但源漳說那時他沒得選擇,因為家境不好,一定要與父、兄一起出海捕魚,協助家計,就算再怎麼暈船,也要努力習慣、克服,而這樣的暈船現象,大約維持了十年左右,才終於克服,不再暈船。

源漳與父、兄三人一起討海,大多是近海作業,討大魚仔(曳繩釣)與釣青飛(鯖魚),那時船上並沒有放冰,捕到的漁獲,頂多用潑水的方式,不過因是近海作業,所以也還能夠保持漁獲的新鮮。自從討海開始,人家就稱呼源漳為「戽斗」,甚至到後來,曾經入港的臺灣各港口,漁友們都知道有「戽斗」,但卻不知道李源漳是何許人呢!

「戽斗」當兵前不久,父親買了一艘六噸新船(機器船),船名為「主發1號」,附有鏢頭,不過他們還是曳繩釣作業,偶爾也會放緄(延繩釣)掠「飛虎」(鬼頭刀)。退伍後的「戽斗」,原本有機會可以不再出海,那時有個當兵李姓同梯住在台北,家裡是開印刷廠的,李姓友人找「戽斗」退伍後去印刷廠工作,但服兵役中期,父親中風,而哥哥小兒痲痺一隻腳不太方便,顧家的「戽斗」,不做他想,只好辜負友人的好意,回家討海。  

退伍後的「戽斗」,與哥哥一起出海,那時賺得的錢都交由母親掌管,大約在廿四歲左右,兄弟倆合買一艘附有鏢頭約9噸左右的木造新船──「主發3號」,此時他們開始鏢魚,因為哥哥一隻腳不太方便,鏢魚時遇到風浪會站不穩,他船只要看到哥哥在鏢魚時,都會過來搶,「戽斗」氣不過別人的欺負,就請求哥哥讓自己當鏢手──長期在船上作業的耳濡目染,無形中也就學會了鏢魚。自從「戽斗」當鏢手後,鏢魚時被欺負的情形就不再發生了。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戽斗」與哥哥努力出海賺錢,家裡的經濟狀況也開始得到緩解,此時依舊是近海作業,最南大約至和平港,北至龜山島附近,東則尚未到「雞仔瀨」。人家說「娶某前,生囝後。」──「戽斗」三十歲結婚那年,還得到鏢魚冠軍!船上除了兄弟倆,還聘請五位海腳。後來兄弟倆都結婚生子後就分家,現金歸在台北工作未婚的小弟,然後用抽籤的方式,「主發3號」歸「戽斗」,原來住的房子歸哥哥,差額部分再各行補貼,於是「戽斗」舉家搬遷到學府路租房子。

分家後,「戽斗」與哥哥各自出海作業,那時有個朋友想要討海,於是「戽斗」就放一些股份給朋友入股,兩人一起出海,在鏢旗魚期間,連襟也會來幫忙。但這時租屋處卻發生靈異事件,在此之前,很多租這間房子的人都不平順,所以大多住不久,但「戽斗」想福地福人居,也就不太在意,但搬進來後,只要天晚,二歲多的孩子就發燒,「戽斗」得漏夜抱孩子去看醫生,讓他沒得好好休息,但奇異的是天亮後,孩子就退燒,幾經輾轉後終得平靜,也更讓「戽斗」堅信,只要心存正念也就無畏。後來房東太太要賣房子,那時「戽斗」想再搬家也麻煩,就跟房東太太商量要買下來,於是他們用四十二萬買下屬於自己的房子。

卅三歲時的「戽斗」,訂做一艘12噸左右,附有鏢頭的木造新船「主發12號」,造價大約一百二十萬左右,自己持有一半股份,另一半股份則給連襟與朋友認股,雖然船名一樣沿用「主發」,但在父親往生後,他就轉拜媽祖,同時船上有奉祀媽祖令旗。能夠同時買房又買船,「戽斗」首推老婆功勞最大,因為太太總是省吃儉用的計算籌畫家庭開支,還參加魚丸比賽並得獎,而後開了一家魚丸店,由自營漁船捕的漁貨自製魚丸賣,口碑相當的好。

「主發12號」夏天釣青飛,偶爾放緄掠飛虎,冬天鏢旗魚時期,會找海腳協助,大約十年後,基隆外木山人想要買這艘船去掠小管仔(小卷),「戽斗」就把船以一百多萬賣掉。間隔九個月後,連襟的哥哥不想要再討海,有一艘120噸左右附有鏢頭的木造舊船,「戽斗」以三十幾萬的代價購入,同時放給同船討海的朋友二股,船名「主發18號」,這艘船也陪他過了一年多的討海生涯。

後來「戽斗」到澎湖買了一艘三年多的塑膠船「主發16號」,大約18噸左右,原是是「卡越仔」(拖網)船,所以沒有附鏢頭,買來後剛開始時放緄作業,夏天出海大多一週或十多天,有聘請海腳:一位台灣人及三位中國漁工,後來有再做鏢頭,偶爾會鏢魚,也有放綾仔(流刺網)掠烏魚,大約一年多後,船就賣掉,因為澎湖船的船身較薄,在海上作業相對危險,後來有海釣業主覺得這艘船符合他想買的條件,就賣給他,算一算這艘船買進時船價大約三百一十萬,整修花了三十萬,賣掉時船價大約三百六十幾萬。

「主發16號」船賣掉後,「戽斗」休了三年沒再買船,因為那時肝出現嚴重問題,後來吃了一年的青草藥才痊癒,雖然沒再買船,但冬天鏢旗魚季時,他還是有去他人的船上擔任鏢手。大約四十五歲時,「戽斗」再訂製一艘31噸左右的新船,造價約七百萬左右,船名為「主發36號」,整年都是放緄作業──掠串仔(鮪魚),冬天有時會掠鯊魚,至今都還在作業。 

海上印記

木造船時代,船身若較老舊,就有發漏的風險,「主發3號」就曾發生船底接縫處接著劑脫落而引致船身進水,那時馬達又壞掉,得用人力舀水,並且得盡快把船開入港,不然引擎室若進水就麻煩了,然而在船快到港口時,「戽斗」又看到一尾丁挽(旗魚),還是不想放過,於是請海腳舀水,自己去鏢魚,後來鏢到魚,安全入港,算是有驚無險又有漁獲。 

在「主發18號」時期,曾經鏢到「鐵皮」(旗魚之一種)時,魚一直掙扎的跳著,此時魚差點跳到船上戳到人,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魚制服。還有一次要到澳底掠煙仔鯊(尖吻鯖鯊),那時輪到自己休息睡覺,中國漁工的海腳不知為何竟把船開到龜山島去,船撞到龜山頭處,「戽斗」在睡覺時聽到撞擊聲,心想:不好!趕快起來查看,還好船沒被卡住,於是就趕緊倒著把船開出來,經過檢查後發現沒有漏水,再把船開到澳底作業,而後入港進廠檢修,幸好船沒有大礙。

「主發16號」時期,第一次在苗栗後龍掠烏魚時,曾經不小心撞到山壁,慌忙中先趕快把船掉頭,但偏偏那時適逢退潮,船擱淺,適時旁邊有一艘竹筏經過,於是請漁友協助把船錨帶到外面一點下錨固定,那次算是幸運,因為擱淺處的左右方都是咕咾石,船若再偏一點,就會被咕咾石劃破。經過「一對時」(一晝夜),漲潮時,再慢慢把船開出來,起先仍舊在海上作業了二、三天,期間隨時注意檢查船身是否無恙,後來覺得還是不太放心,就回航入港,還好一切均安。

記得海上作業最風險的是「主發36號」時期,二OO一年納莉颱風三度侵臺,第一次登陸後,那時「戽斗」在綠島附近(東經123度30分北緯22度)掠鯊魚,因為第一回成績不太好,所以想再繼續作業,但有漁友說颱風回頭,那時雖然有收聽氣象,但「戽斗」心想:颱風怎麼可能回頭!等到驚覺時,風浪已起,而且入夜,海面望過去一片白茫茫,於是他讓中國漁工去睡覺,由自己掌舵,邊開船邊收聽颱風路徑,同時聯絡港內,後來決定前往比較熟悉的台東成功港口(新港漁港),在風雨交加中,憑藉著衛星導航,小心謹慎的把船開進港,上岸後,等待著的友人說:「你實在是太大膽了!」但其實不是大膽,而是天有不測風雲,「戽斗」驚魂甫定後,才發現雙腳猶自抖顫不停,這次的經驗真的是讓他驚嚇到了,同時也體認到海上的事是說不準的,不能自恃以往的經驗,還好這次船的引擎夠好,儀器配備齊全,才能在驚險中平安入港。

感觸寄語

討海至今將近半世紀的「戽斗」,覺得自己是「艱苦囝仔」,而討海是有賺大錢的機會,可以慢慢改善生活環境,雖然討海賺的是天公錢──看天吃飯,若氣象不好就沒得賺,但若氣象好,就能賺較大的錢,可以安定家庭,而且討海人只要不賭、不嫖、不胡亂花錢,總是能夠讓困窘的日子有起色。

「戽斗」很感謝政府購漁船貸款的德政,因為他訂製「主發36號」這艘新船時,因為有貸款才有辦法購買,雖然利息並不低,但船買進來就是要生產的,這樣就可以賺到錢繳利息並還款,生活才得以安定。

對於現在的年輕人想要討海,「戽斗」覺得還是可以有所為的。碩士畢業的小兒子就有想要討海的打算,雖然他曾勸兒子不要討海,就在科技業好好的就業,但兒子對討海有興趣,而且不會暈船,又有船員證,於是他告訴兒子,若要討海就要全心全意,所以現在他不鼓勵也不阻止,就讓兒子自己決定。

現在家庭生活環境已改善許多,「戽斗」還是有出海作業,但不再像過往那樣的拼命,可以討海兼出國旅遊,是閒適。

李源漳與採訪團隊合影
李源漳與採訪團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