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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無私分享的討海人-賴儒練

蘭陽博物館

-節錄自《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採訪紀錄表》

第165期-2024年6月

圖1:賴儒練個人照。
圖1:賴儒練個人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賴儒練船長,一九四六年十月八日出生於宜蘭縣礁溪鄉的十六結(三民村),這裡姓賴是大姓,所以在此地姓賴的大多都有親戚關係。儒練的父親賴阿川與母親賴鳳結婚後,共育有五男六女,儒練排行老三,但因為當時家裡是「做山的」(依山維生),那時候在「林尾山」(現在佛光大學對面)種茶、種竹筍,儒練家對「林尾山」有開採的許可權,但沒有所有權,因此也還要繳租金。

儒練爸媽因為家庭食指浩繁,維生不易,所以儒練有二位姐妹送養給別人。到了就學年齡時,儒練就到三民國小入學讀書,但是國小時期並無法全心全意讀書,因為儒練都要協助家裡農事,如在採茶時期,就要幫忙把採茶用具揹到山上去給採茶工人,有時候也要擔午飯給工人吃,所以讀國小時的儒練等於是半讀半休的狀態。

儒練國小畢業時,他的大哥在三貂嶺當礦工,不過工作範圍不在礦坑內,大約都是礦坑外的工作。儒練的二哥在宜蘭的「叔伯仔」(堂親戚)開的榻榻米店工作,但雖然說是在店裡幫忙做榻榻米,但還要幫忙種稻等農事,工作內容就等同於是長工,所以在儒練國小畢業第二年時,大他十歲的「叔伯兄弟」(堂兄)賴建生,就找儒練到他的漁船上煮飯學討海,那時堂兄家的男孩子,大多都在南方澳討海。

當儒練堂兄找他去討海時,他心想:若還留在礁溪家的話,也只能是在山上種植,可是種竹筍是在夏天,種茶也只一年二季,冬天時就沒有什麼可以做的,收入實在是難以幫助家庭的開銷,而且那時弟妹年紀也都還小,所以當堂兄找他去討海時,他就想或許離開耕種的礁溪,來到南方澳會有不一樣的轉機,也就因此毅然決然的隻身來到南方澳,跟著堂兄開始過起討海的生涯。

儒練當兵時,只當了一個星期的國民兵,新訓中心是在宜蘭市的金六結,記得那時上面要儒練帶斗笠及便當盒過去報到,而且在一週的兵役期裡,連槍枝都沒有看過,一週退伍後,還有領到退伍證。至於為什麼會只當一週的國民兵,儒練也不知道原因,只覺得或許是因為當時自己的戶籍在礁溪、南方澳之間經常遷徙,要不然比自己年齡小的朋友也都去當兵了,但儒練就只有一週的國民兵役期。

退伍後儒練繼續跟著堂兄在漁船工作,那時工作的船名是「金福漁18號」,同船共事的船員陳阿田有一女兒麗花,儒練與其相處覺得還不錯,就進一步交往,陳阿田原本住在「猴猴仔」(現蘇澳鎮龍德里),後來到南方澳討海,與儒練同在一艘漁船上工作,或許因為陳阿田與儒練共事期間,感覺儒練是個不錯的孩子,於是也就不反對兩個年輕人的戀情,麗花是南安國校畢業的,婚前會去幫忙殺魚工作,在儒練廿三歲左右時倆人結婚,麗花是三十九年次的,小儒練四歲,結婚時是十九歲。

儒練與麗花共育有五個孩子,一男四女,兒子是排行老二,現在兒女都已婚嫁,兒子沒有在討海,因為儒練覺得自己以前討海相當艱苦,也就不想讓兒子討海了。現在儒練的父親已逝,母親、大哥都還住在礁溪,原本的山上工作,之前儒練大哥還有在種植金棗,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再種植了。儒練的大弟也曾經到南方澳討海,但後來因為發生車禍,就不再繼續討海了。

儒練的討海生涯中,總是無私的傳授技能、知識,所以有一位他帶過的船員「阿乾」,都會尊稱他為老師,久而久之後,大家也都稱呼儒練為老師了。

 

討海歷程

儒練十四歲時,住在南方澳南興社區的堂兄賴建生找他來南方澳漁船上煮飯學討海,那時儒練堂兄已退伍,而且買了一艘大約八噸的漁船「金福漁11號」,船上共有七、八個人同時在竹筏上「釣艚仔」,其實在那個年代,想要討海可不是隨便就能夠應徵到的,因為當時的大環境困苦,討生活相當的不容易,所以有許多人想要來討海,以改善家中經濟環境,但如果沒有認識的人介紹,可是沒有辦法應徵到漁船上的工作,所以當時對完全沒有討海經驗的儒練來說,幸運得到堂兄的引介,進入討海的生涯,也算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對於改善家裡經濟狀況是有指望的。

儒練堂兄是「金福漁11號」漁船的船長,一開始下船的儒練則是不能免俗的從煮飯開始,不過慶幸的是儒練天生不會暈船,而且之前在山上工作時,也曾經煮過飯,所以少了一些適應上的折騰,不過在當時沒有瓦斯的年代,煮飯工作可是很艱苦的,船上煮飯需要燒「炭頭」(木炭),生火、控制火候對儒練來講,更是相當大的挑戰,而且那時船上要使用的淡水,都還是要到陸上去擔井水到船上來備用,所以忙碌的狀況可想而知。

在漁船上的早餐,配菜大多都是鹹魚,再加上味噌豆腐湯,午餐則是吃捕到的魚,在漁船上有許多的禁忌,那時是不能帶菜到船上的,因為這樣就會捕不到魚,而且在船上的刀也不能說是「菜刀」,而是要講「魚仔刀」,如果不注意犯了忌諱,可是會挨打的。

儒練煮飯的工作大約二年多的時間,那時是近海作業,大多早上出港,晚上回來,那時除了煮飯外,冬天時(八月半到農曆年;農曆年後到三月廿三日)要幫忙「看丁挽」(搜尋旗魚魚蹤),夏天時,漁船有八艘竹筏釣青飛,不過當時儒練還不會竹筏上的作業,因此他都在母船煮飯兼著觀察他人的作業方法,以此來學習一些作業技巧,也因為儒練一開始上船什麼都不會,所以分紅也就只有十分之三份,記得頭一年的整個冬季,賺到的錢是三百多元,不過還好三餐都是船家供應,那時也都睡在船上(同時有二、三位未婚的船員都睡在漁船上),所以也就沒有其他的必要花費,同時在漁船上還可以慢慢習得一技之長,也就不會太去計較金錢上的事項。

後來儒練的堂兄再買一艘木造漁船「金福漁18號」,儒練也跟著到這艘漁船上工作,「金福漁18號」漁船附有鏢頭,大約十六、七噸,同樣也都是近海作業,夏天有時會到無人島(釣魚臺)作業,也曾經去摃珊瑚,冬天時則是鏢魚。儒練在「金福漁18號」時大約十六、七歲,已升任為船員了,同時也得開始學會照顧自己的工具,因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總得要有好的工具,才能有好的漁獲。

「金福漁18號」夏天是「釣艚仔」(一支釣),大約有將近廿位船員同時作業,此時儒練在漁船上的分紅則是「釣分的」,冬天鏢魚時也同樣是廿位左右的船員,主鏢手則是船長,其他人則分頭做其他事項的協助,這時的分紅則是「十份仔」,在漁船上吃食的部分,白米由船主提供,配菜則要船員自己帶,此時儒練的收入有比之前較好些,但也並沒有太豐厚,不過能夠養家活口也就足夠。

在「金福漁18號」工作期間,儒練與妻子麗花結婚,那時他就不能再住在漁船上,而是在岸上「租眠床」(約三坪大)──不是租整間房子,而是租房子其中的一間房間,一間房子,同時住著三、四戶人家。──租處是在一家幸福牌的腳踏車店,那時家裡煮飯則是用「烘爐」(火爐。一種小型灶爐,有風口,以木炭為燃料。),在這個租屋處,儒練與妻子生養了四個小孩,老五則是在搬離此租屋處後才出生的,那時儒練的收入漸漸好轉,同時有妻子協助理家,於是儒練在現住地址上買下了屬於自己的房子,那時的房子是有斜坡式屋頂的「低厝仔」(簡陋又低矮的房舍),屋頂則是蓋「紙坯」(用稻草等做成的馬糞厚紙板),買價大約卅幾萬,後來再翻整為現住規模。

儒練一直跟著堂兄討海,也從那裡學會了許多漁業上的知識,在「金福漁18號」工作大約二、三年後,堂兄再買了一艘大約廿噸的漁船「金福漁36號」,於是「金福漁18號」就交由儒練掌舵當船長,幾年後,儒練堂兄把「金福漁18號」賣掉,於是儒練就到「金福漁36號」掌舵,大約二、三年後,儒練就與朋友合夥買中古漁船,也就辭了「金福漁36號」的船長職務。

儒練討海多年,與妻子省吃儉用,終於有了一點點積蓄,於是與朋友阿標仔合夥(股東)買了一艘中古漁船「喜生(昇)」,約廿噸左右的木造船,因為自己當船長收入才能有所增加,若當船員,再扣除一些費用後的分紅,其實相對收入就較少了。大約兩年後,與儒練合夥的朋友想要自己做,於是儒練就把股份退掉,兩人拆夥。而後儒練在「獅仔頭」與幾位朋友合買了一艘約廿噸的中古木造船,取名為「源勝32號」,儒練有四股半的持股,其餘則是船員朋友們分別持股,此時儒練是「頭家」兼船長,漁船記帳也都是儒練這邊負責,那時多虧妻子協助帳務部分,讓儒練銘記在心。

「源勝32號」漁船以摃珊瑚為主,大約作業了四、五年,因為船身「發漏」,所以在儒練四十一、二歲左右時,再訂製了一艘新的塑膠船,取名為「源勝66號」,這艘船約四十六噸多,附有鏢頭型,買價四百五十萬,儒練持股五股半,剩餘的四股半給朋友認股。此時「源勝32號」還沒有賣掉,所以都繫在漁港,但儒練覺得船上設備都有,而且船員也都還在,空在那裡也可惜,這時儒練的一位朋友「阿乾」,因為沒有漁船可以出海作業,於是儒練就免費提供自己的這艘舊漁船給朋友「阿乾」使用,只需在入港後,將漁獲收入兩人平分,同時訂製中的「源勝66號」新船,儒練也分給「阿乾」一份乾股。

「源勝66號」也有摃珊瑚,不過到後來摃珊瑚就比較不好,因為珊瑚的價格開始走跌,不過最近這幾年,珊瑚價格又上揚,所以漁獲價格的起伏,對漁人來說可是影響相當大的呀。不想再摃珊瑚的儒練,就改漁法為「掠籠仔」,這是一種利用半圓形鐵籠子捕赤鯮的作業漁法,鐵籠裡會放上魚餌,捕獲的赤鯮則放在船上的桶子裡,桶子內外都要放冰塊,而捕赤鯮的這種鐵籠子是撿日本人的漁具,自己再加以改良使用,當時台灣的許多漁法,都是學自日本,而大陸的漁法,則是學自台灣。

「源勝66號」的「掠籠仔」作業,每回出港大多一週或五、六天,在彭佳嶼海域作業,記得漁獲最多的時期,曾經在一星期裡,就捕獲到三噸多的赤鯮。在「源勝66號」漁船作業,也是儒練賺到最多錢的時候,那時候年收入大約可以到千萬左右,因為此時的外勞工資還算便宜,而漁船的燃料油也不算貴,成本大大的降低,只要肯努力,認真出海作業,收穫都可以相當不錯。

儒練六十一歲時,「源勝66號」也已作業了十八年,因為儒練覺得自己已經討海四十幾年了,也算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且後來又再摃珊瑚大約有五年的時間,彼時規定摃珊瑚要有執照,如果沒有執照而請他人代勞當船長,有可能發生珊瑚品質較好的會被先拿走,而剩下品質較差的珊瑚,於是在這種種因素的考量下,儒練決定把「源勝66號」賣掉,買主是澎湖人,當時的賣價是五百六十萬,比起當時的買價還多了十萬,不過已作業了十八年,而逐年增添的漁船設備也不少,算一算其實也是不錯的了。

不再出海的儒練,有人找他轉做其他投資,但儒練覺得自己不熟的就不要碰,所以他只選擇投資漁船,儒練總共投資了三組的「三腳虎仔」漁船──「益大富」、「海昌」、「金銘祥」,每一組都是由三艘漁船組合的,這三組漁船目前除了「金銘祥」外,其他二組均已回本。

 

海上印記

儒練覺得漁船出海作業,總是難免遇上風浪,不過幸好的是自己總能夠平安脫險,安全返港。以前「釣艚仔」時,都要下到竹筏作業,竹筏是由九根竹子綁繫而成,魚簍繫在竹筏上,最多載重可到百多斤,在竹筏上作業時,人的身體與竹筏間也都會繫有繩子連結,並配有一支需裝填二顆電池的手電筒,有時風浪大,竹筏會翻掉,人得趕緊抓著竹筏,再翻爬到已經翻面的竹筏上,等待母船來將竹筏拉回翻面。每次竹筏遇上風浪翻掉時,所釣到的漁獲也大都付諸海流,「釣艚仔」作業那麼多年,像這樣竹筏翻覆的狀況,儒練就曾經歷過四、五回,現在回想當時的情形,風險可謂是相當高的,不過為了討生活,也不得不繼續。

「源勝32號」時期,有一次儒練在赤尾嶼摃珊瑚作業,曾經遭遇過一次尚未形成颱風的熱帶性低氣壓,那時的氣象預報收訊不是很好,等到看見海面風浪開始不對勁時,已是千鈞一髮的狀態,幸運的是後來熱帶性低氣壓的路徑往台灣尾過去,而儒練此時也已把漁船駛往八斗子躲避風浪,要不然憑自己的這艘小漁船,恐怕是難以抵擋熱帶性低氣壓的氣候呀!

「源勝32號」還有一次遭遇閃電雷擊事件,那次也是在摃珊瑚,儒練記得那天雨下得相當大,漁船在「大嶼」(彭佳嶼)附近作業,雖然是白天,但海面上開始起霧,整個感覺如同黑天暗地般,因為漁船當時沒有裝設避雷針,所以漁船被雷擊中,據事後友船的敘述,當時看到「源勝32號」整艘漁船上都是火,而當時漁船上所有的儀器全都被燒壞(含備用的也全都燒壞),反倒是木造船身沒有因此而引發火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驚險的是有一艘商船要經過,因為摃珊瑚要定錨,漁船因此動彈不得,幾經奮力掙脫,就在儒練的漁船差點就要被商船撞到時,漁船開始動了,因而閃避過被撞的危機,但是船上儀器燒壞,漁船如同海上一片葉子,而且當時也沒有對講機,還好的是摃珊瑚作業,友船多艘都在附近,所以儒練朋友的漁船發現「源勝32號」出狀況,於是就用自己的漁船,把「源勝32號」帶進港維修,船上人員也都平安脫險。

雖然經過幾次風險,但儒練覺得自己已夠幸運,討海還算是平順的,或許這也是自己的信仰夠堅定,同時「源勝66號」上就奉請有媽祖神尊,之前的木造船現在則忘記是否有奉祀神尊,但最少在船上也都還是有在拜媽祖。

 

感觸寄語

儒練覺得以前討海比較艱苦,而且木造船其實是相當不安全的,因為木造船會有「發漏」的風險,而現在船隻大,船上配備也齊全,相對來說航行也就較安全,而且現在漁船上都電器化了,連冷氣也都有裝設,跟陸上比較起來,在船上的設備並不差。

對於年輕人討海的看法,儒練則是覺得若要討海,就要早一點,而且討海要當船長才好,若是當船員,可能會較受束縛,而且沒辦法賺到較多錢,如果是當船長,討海是可以賺到錢的,而且還比上班族收入要豐厚呢。

圖2:賴儒練與採訪團隊合影。
圖2:賴儒練與採訪團隊合影。

計畫資訊

計畫名稱: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

計畫執行: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委託單位:宜蘭縣立蘭陽博物館

計畫時間: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