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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有生意頭腦的討海人-陳連福

蘭陽博物館

-節錄自《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採訪紀錄表》

第161期-2024年2月號

圖一 陳連福個人照。
圖一 陳連福個人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陳連福船長,一九三六年(昭和十年)十二月廿五日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的北方澳,連福的爺爺陳茂原住在大陸的福建省漳州市金埔縣(現為漳埔縣),因為陳茂父母雙亡,所以叔叔及伯父將陳茂兄弟二人帶至台灣,陳茂到了北方澳一位曾姓家裡當長工,因為陳茂人很老實,工作又認真努力,所以曾姓「頭家」把自己的女兒嫁給當長工的陳茂,促成了一段千金小姐與長工的美好姻緣佳話,婚後,陳茂與妻育有八男三女(一男夭折),其中連福的父親陳文海為六子。

陳茂後來就去討海,孩子漸大後,也都加入討海的行列,當時他們的漁獲可是相當的好,陳茂曾經說過:「鏢魚鏢輸人家,『放緄』(延繩釣)也要贏過人家。」而這些話語,後輩子孫及人們都繼續傳頌,並傳承著這樣的硬頸精神。討海讓陳茂賺到了錢,於是舉家遷往南方澳,並興建了七間的木造樓房,當時是日治時期(一九三七年左右),陳茂一家可是在南方澳第一個興建樓房的人家,同時在南方澳也可算是最大的家族,由此可見當時的風光。

搬遷到南方澳樓房時,整個大家族都一起搬過來,連福的六個叔伯一人一間樓房,此時連福父親已與楊阿尾結婚,連福母親阿尾本姓李,生家住在蘇澳鎮頂寮,但後來給住在大坑罟的楊家當養女,因此而改為姓楊,陳文海與阿尾婚後育有四男(一位小時夭折)四女(二位小時夭折),連福在男孩中排行老三,搬到南方澳時,連福一歲,因此他的成長歲月印象都是在南方澳。

連福九歲時,進入蘇澳公學校就讀,那時候都要走路去上學,一年級末期,就開始有空襲了,到升上二年級後,就經常需要躲空襲,那時曾經到過東海路(舊路名)上一家工廠旁邊的「寮仔厝」(簡陋的屋舍),住在那邊躲空襲,大約在這個「寮仔厝」住二、三個月後,連福外婆(阿尾生母)讓媳婦(連福舅媽)與親戚帶著連福他們到頂寮住,由於路程有點距離,如果以小孩子的腳程,肯定得花五個小時以上的時程,而在那樣緊急的狀況下,恐怕在路途上增加風險變數,於是外婆就請人用犁仔卡(人力板車)載著孩子,把他們帶到頂寮來居住以躲空襲(疏開:因躲避空襲而疏散到鄉間)。

戰後,連福進入南安國校就讀,因為有讀過公學校,所以這時他就從三年級讀起,是為南安國校第二屆的學生,連福記得當時學校教室還是借用日新戲院的戲臺來充當上課教室,於是這戲臺在上午是學生的上課教室位置,下午則是戲團搬演的舞臺,一直到連福國校畢業,學校都還未有自己的教室。連福記得讀南安國校時學生還不太多,連福導師黃老師的兒子、女兒,雖然年齡有差異,但還是在同一班就讀,當時黃老師晚上去學國語,白天上課時,再用他不太溜的台灣國語教課,這也是大環境的時代背景下,產生的一個有趣現象。

十五歲的連福,從南安國校畢業,那時候他沒有正式的就業,只有在自家漁船入港後,偶爾去幫點小忙,一直到連福十六歲時,才開始正式加入討海人的行列,而後到了連福廿一歲(滿二十歲)時,屆齡服役,當時是情勢緊張的年代,當兵可是有著相當大的危險,於是家人在連福當兵前跟神明許願,若能夠平安回來,則以兩隻豬公酬謝神明,這樣的情形,普遍存在當時有役男的家庭。

連福在新竹的新訓中心受訓四個月,結訓後編入桃園林口基地訓練,在台灣待了一年後,就調往金門,本來連福待的六十九師不用輪調到金門,不過因為當時台北有發生美軍殺死少校事件,本來六十九師要去台北支援,但因當時美國協防台灣,事件的處理相當棘手,因此六十九師的師長不願去台北,轉而志願前往外島金門,也因此而讓連福碰上了「八二三」砲戰。

連福隨同部隊移防金門時是民國四十七年(一九五八年)四月,當時連福部隊駐紮在大金門的後山,對面即是太武山,而後的八月廿三日連福即碰到史上有名的「八二三砲戰」,當天下午晚餐後,大約六點左右,連福親眼見證砲彈密集的攻擊狀況,當時因為連福輪到採買,當其他軍中弟兄吃飽飯後趕著去洗澡時,連福還得要到補給官那裡領麵粉,而且還得協助廚房的事務,當砲擊發生時,其他軍中弟兄大多在外面,他們都嚇得四處找掩蔽,而連福那時就近跑到碉堡內最安全的地方,算是被驚嚇較少的了。

在六十九師裡,宜蘭兵有二連,全員平安回台,但南部人就有相當多位陣亡。連福到金門半年後,就調到第一線的海灘站哨,當時可是相當的緊張,站哨時子彈都需上膛,因為隨時要提防大陸方面的「水鬼」摸上岸,如果晚上有月光的話,視線比較好,但若是月黑風高的夜晚,整顆心都吊著,眼睛也不敢稍眨,隨時備戰無法鬆懈,而且那時都還需要有通關密碼。

連福在金門當兵一年,經歷了八二三砲戰,同時也親眼看過空戰及海戰,算是一場深刻的震憾教育。退伍後,連福則繼續討海,而後他有交往一位住家南方澳姓游的女朋友,對方的家境不錯,游女也在「油間」(經營漁船燃料買賣)擔任會計,但因為二個緣由,終致讓他們無法結成姻緣。其中一個原因是在一次的陰錯陽差中,讓游女的父親誤解了連福,認為他不是個可靠的人,也因此第一印象就留下不好的印記,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連福奶奶的詛咒,是因為連福姓游的五伯母事件影響,所以奶奶詛咒再不與游姓人家結親,但連福二堂哥不顧家人反對,娶了姓游的妻子,後來出海後未再回來,因此而在連福心中留下忌諱,也因此二個緣由,連福放棄了與這位游姓女友的交往。

已到適婚年齡的連福,家人可是相當著急他的婚事,雖然安排了多次的相親,但都未成功,後來連福朋友幫他介紹一位住在南方澳的林月梅小姐,她小連福三歲,那時她在蘇澳「刺膨紗」(織毛線),兩人有見過一次,但連福對女方並沒有太大的意願,也沒有留下多少的印象,後來連福又在親友的安排下,相親了許多次,但還是沒有成功,或許姻緣天註定,就在他和月梅相親後的第二年,連福舅母幫連福介紹相親,對象竟然就是之前的月梅,這回連福感覺對了,於是成就了這樁婚事,這時連福廿六歲,月梅廿三歲。

連福與月梅倆人共育有一子一女,因為連福太太在懷第三胎時子宮外孕,胎兒拿掉後,從此就未再生育。連福兒子大學畢業後,在台積電擔任工程師,因為覺得工作壓力太重,所以在四十五歲那年選擇退休,現在則是在家照顧孩子,同時可以讓自己悠閒一點過日子,連福的媳婦則是擔任春風化雨的老師。連福女兒讀到大學畢業,目前未婚。

退休後的連福,在社會公益上多所付出,期間曾擔任了兩屆的「蘇澳鎮海泳會」(原為豆腐岬海泳會)理事長、南寧社區理事(第一屆至現在)、昭安宮第七屆主委、昭安宮公關組長十多年、南天宮一屆代表、宜縣陳姓宗親會蘇澳三個理事之一、討海人文化協會會員。

 

討海歷程

連福十六歲開始討海,當時覺得自己年輕眼力好,應可勝任,於是就到堂兄擔任船長的「勝吉18號」漁船上工作,「勝吉18號」大約十噸左右,船上有七、八個人在作業,雖然是自家的漁船,同時連福的哥哥也在此漁船上擔任輪機長,但一開始完全無經驗的連福,還是得從煮飯開始,分紅大約是十分之六份左右,這在煮飯的分紅來說算是不錯了,煮飯一年後,連福就升為「捾管仔」(出入港報關),再隔一年就升為鏢魚的二手:拿右鏢,大約四年後,連福廿歲,此時他尚未當兵,家人把「勝吉18號」漁船賣掉,再買牽網漁船。

家人共買了二艘牽網漁船,一艘是堂哥買的,一艘是連福哥哥買的,船名依舊為「勝吉」,後來有錢時,再買了一艘小船當「火船仔」,此時這組牽網漁船共有三艘。此時作業有竹筏、放緄、鏢魚,農曆八月尾到隔年二、三月,是鏢旗魚的時期,農曆三月後就是放緄,而青飛魚最多的時候,大約是在國曆十一月到隔年三月左右。

在「勝吉」漁船牽網作業了一小段時期後,連福就去當兵,退伍後依舊還是在牽網,那時大約在國曆十月尾,會至高雄捕烏魚,而且此時南方澳有近百組的漁船也都在此作業捕烏魚,後來高雄鼓山(湊町)漁港,有黑社會在此滋事、盜竊,所以後來漁船都轉往茄萣,但在茄萣的檢查所,後來發生違法抽拿漁獲的事情,大家不願任人宰割,所以漁船又都轉往東港去賣漁獲。

連福退伍後十多年,家人再買了二組牽網漁船,此時他已結婚生子了,這個時候連福都是擔任海腳,船名統一均為「勝吉」,只是編號各有不同。後來堂兄弟拆夥,連福這邊分得一組漁船,船名為「勝吉36號」及「勝吉101號」,當時由連福大哥當船長,連福依舊是海腳。

連福大哥擔任船長的七、八年期間,漁船的漁獲量都相當不好,原本與堂兄弟拆夥時,還有些積蓄,但在這七、八年間,這些積蓄不但都賠光,而且還向漁會借了五十萬,後又跟農會借了五十萬,幸好當時銀行間沒有電腦連線,不然農會這五十萬肯定是借不到的,除此之外,連福還曾向妻舅借現金來週轉,但這就像無底深淵一樣,並沒有讓漁船的運轉有起色。

眼看著連年的虧損,覺得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連福就到媽祖廟抽籤,抽到的是第二十二籤──丁未籤 井卦(文王為太公拖車),籤詩「太公八十家業成、月出光輝四海明、 命內自然逢大吉、茅屋中間百事享。」,而後連福又到了利澤簡的媽祖廟抽籤,抽到了第八十二籤──宋仁宗認母 壬乙上吉,籤詩「彼亦儔中一輩賢。勸君特達與周旋。此時賓主歡相會。他日王侯卻並肩。」籤詩給了連福信心,於是他就跟大哥要求漁船讓他來掌舵,但是大哥沒有馬上答應,只說此次出海後再說。

這次出海的漁獲,還是一樣的相當不好,於是大哥只好答應連福,到廟裡擲筊決定,後來大哥才交出掌舵權,將「勝吉36號」的船長職務交由連福擔任,此時連福約四十三歲左右。另一艘「勝吉101號」則是由連福弟弟的妻舅掌舵,連福弟弟則是擔任「大車」(輪機長)。

連福開始掌船後一年,就把之前借款的利息全數還清,同時也開始可以存到錢了,在連福掌船的第三年把「勝吉36號」賣掉,再訂製了一艘新的木造船,大約廿噸左右,船名「勝吉360號」,同樣是一大一小的二艘船再加上「火船仔」牽網作業,在連福掌船的四年多中,捕烏魚的收穫就不算太壞,每年平均都有約七、八十萬的收入,結束烏魚季後,回來南方澳捕青飛,每回下網的命中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這在南方澳的漁業界,也是相當亮眼的表現。

連福同時擔任整組三艘漁船的船長,期間的勞碌可以想見,就這樣拼搏了四年,也讓連福在此期間買了房子,並將舊房子重新翻修。以前牽網大多二艘漁船成一組,後來有請金山「磞火船仔」來到南方澳協助「蹦飛刀」,而後才開始有設置約五、六噸的「火船仔」,這是在連福還未擔任船長時,大約在民國七十年左右(一九八一年),就已經有的牽網漁業狀況了。

「勝吉360號」大約作業三年左右,連福可能因為之前太過操勞,而在此時發現身體健康亮了紅燈,因此連福就把漁船賣掉,這個時候連福大約五十一歲,休息二年後,五十三歲時的連福,應朋友「鳥仔」的請託,到他的牽網塑膠漁船擔任「火船仔長」,總共在這裡做了二年,期間連福也不藏私,將自己的漁業經驗分享,所以在「鳥仔」的漁船當「火船仔長」的時期,「鳥仔」的漁船出海漁獲量都相當的好。

二年後,連福覺得體力不再如前,在「鳥仔」的漁船上擔任「火船仔長」有點累,於是他就不想再繼續,此時有另一位朋友委請連福擔任他船組的「火船仔長」,連福應允了,在這裡做了一年後,就正式退休,這年連福五十六歲。

 

海上印記

 連福討海四十年期間,覺得鏢魚是最大的風險,記得在「勝吉18號」漁船,當時連福是擔任鏢旗魚的助理二手,有一回主鏢手在鏢旗魚時,一個不小心掉落海裡,旗魚也被逃走了,當時主鏢手有穿「油衫、油褲」(雨衣、雨褲),眼看他在海裡載浮載沉,同時還在揮手求救,那時大夥手忙腳亂的,連福當時年輕,腦筋轉得快,想到鏢繩可運用,於是趕緊把鏢繩丟給落海的主鏢手,而後再將他拉上漁船。

「勝吉18號」還有一次在花蓮放緄作業,那時大約是四、五月的夏季,連福還未去當兵的時候,由於當時的氣象預報沒有那麼發達,結果漁船在作業時遭遇颱風,愈到傍晚,風浪愈大,於是趕緊將船開往花蓮美崙港躲避,但由於當時的美崙港沒有碼頭,漁船只能沿著流水慢慢駛入,折騰了一整個晚上,才終於平安度過,當漁船回航時,看到蘇花公路沿途,原本青綠的草色均變黃,足以見得此次颱風的威力,幸好前一天連福他們有躲過,不然後果就難以想像。

另有一次在近海釣艚仔作業時,正在把七、八艘的竹筏接回船上,當時船上請一位壯圍人來「扞帶仔」(掌舵),結果這個壯圍人不司職守,竟然在打瞌睡,因此而撞到別人的竹筏,當大家夥聽到撞擊聲時,發現對方竹筏已翻覆,人也落下海,此時連福大哥手腳相當俐落,趕緊放下一竹筏,大約划了二、三十公尺的距離,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把落海的人救上來,所幸人沒有受傷,但總是讓對方受了一番驚嚇,還好的是對方也沒有獅子大開口要求賠償,僅要求修復受損的竹筏及手錶,另準備一副金炮燭去去霉運。

「勝吉36號」漁船時,雖是牽網作業,但還有兼在鏢魚,那時連福也是二手,在拿右鏢時期,有一回,看到一尾很大的旗魚,大約有二百多公斤,擔任主鏢手的舅舅讓連福試著鏢魚,結果因為沒站穩,一個不小心,人就拋到船外,幸好舅舅眼明手快,趕緊抓住連福,才讓他沒有落下海,而後在其他船員共同協力下,把連福拉回船上,結束一場驚嚇。

 

感觸寄語

 

連福覺得早期的「海冬」(漁業)好,雖然連福自己會暈船,而且一暈就是一、二年,但是因為長輩們都沒人做生意,在不得已又沒辦法的狀況下,不得不努力克服暈船現象,認真努力討海,不過在連福的心裡,還是認同討海的,因為至少討海讓他改善了生活。

現在回想,連福覺得大哥當船長時,漁獲量不好,但大哥又不放手,致使一大段時間,生活都不好過,如果大哥願意早一點放手,讓連福來當船長,或許苦日子可以減短,大家會更好過一點。

連福認為自己相當有生意頭腦,只是欠缺栽培,後來當船員時,那時恆春盛產葱頭,在因緣際會下,連福當起中介商,一次買下恆春二十幾萬斤的葱頭,並將之轉手賣與罐頭工廠,從中賺取差額,而二十幾萬斤這麼大量的葱頭,連福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賣完了,只是當時他已是船員了,所以也就沒有以此為主業。

 

圖二 陳連福與採訪團隊合影。
圖二 陳連福與採訪團隊合影。

計畫資訊

計畫名稱: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

計畫執行: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委託單位:宜蘭縣立蘭陽博物館

計畫時間: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