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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35期-《2017台日考古論壇》考古教育、教育考古

江芝華 / 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助理教授

2017台日考古論壇,第九場案例分享一的報告人,江芝華教授
2017台日考古論壇,第九場案例分享一的報告人,江芝華教授

編按

2017年蘭陽博物館舉辦「臺日考古論壇:當代博物館的考古展示與教育」活動,邀請國內外百餘位專家學者參與盛會,從「台灣考古的歷史」、「考古與社區的關係」、「公眾考古與環境教育」等議題交流分享,歷經三年反覆重新確認內容及編輯,終於在2020年完成授權出版。

 

蘭博電子報為延續並擴大相關議題的討論,會後將發表的演說及論文逐期全文刊登。

前言

江芝華:

各位午安,我是位考古學家,在大學教考古學,雖然曾經在博物館工作過,但不是研究展示的專家,來到這邊純粹是以考古學家的立場,聊聊對展示和教育的想法。今天的主題是「考古教育、教育考古」,我自己也實際操作過考古展示教育工作,第一件事要講的是把考古學當作教育手段,另外是如何將考古學建構出來的知識交給社會大眾,主要是在臺灣的脈絡。可能日本已經有很多實際操作,但在臺灣則常常被忽略。

考古教育-運用考古學進行教育

圖1:基隆小學考古教育
圖1:基隆小學考古教育

 

今天主要用幾個例子帶出想談的東西,這些例子都跟考古展示教育有關,可以思考展示跟教育的意義是什麼。首先要談的是如何把考古學當作教育工具,我要舉的例子,主角是國小中年級的學生,說明考古可以刺激學生想像力,並做為培養學生邏輯推理、批判性思考的素材。

 

2014年秋季我跟基隆一所私立小學合作,剛開始是學校老師找我,表達想將考古學放到校園課程的意願,而且不是只是考古學對於過去的建構、知道過去社會長什麼,而是將考古學做為教育手段,來刺激學生在這個領域做學習。

 

對我而言,這是很有趣的思考方向,考古學透過觀察、比較各種物質遺留,運用邏輯推理,想像過去曾經思考的世界,在這過程可以培養學生認識、觀察我們賴以為生的物質環境以及與其之關係。過程中也讓小朋友靜下心來觀察物品,探索過去人類創造力的展現,透過欣賞及培養對於人類創造力所累積的成品的態度,進而體認到不同文化真實樣貌(圖1)。

 

所以在設計教案時就希望讓小朋友觀察這些東西,並去訴說每個東西的意義,這是一個想像的過程,例如透過觀察人類的墓葬姿勢,物質遺留,讓學生思考可能有不同人居住在這裡,會留下不同物質證據在地面或地底,有不同組合,其重點是觀察跟物品之間的關連,去想像這些是什麼,希望讓學生藉這些不同物品連結在一起,在區塊裡看到人骨和上面的物品,去推測這是什麼地方。

 

接著就要進入最令小孩興奮,也就是考古學發掘的部分,很多小孩都對挖土有興趣,講到發掘,最主要是地層、地底下不同層位關係,地底下與地上我們的關係,透過這過程,可以讓他們理解不同時間脈絡的物人轉換。我們刻意讓製造出的探坑有一面是透明的,能讓想像力更加多元豐富,可能想像這裡有貝類、這裡是火塘,讓小朋友在發掘過程去討論,並製造不同土色,這是非常標準考古學視覺的過程,小朋友對這過程是很有興趣的,會想知道不同東西之間的關係,討論實際操作過程,印象非常深刻。

 

我也帶大學生進入現場做發掘的過程,不斷詢問學生他們看到什麼?為什麼你覺得是這樣?為什麼確定是這個類型?而不能只說我覺得這是貝類,跟平常吃的有什麼不同等等而已。大學生們進到校園裡跟小學生一起看發掘出來的東西,讓他們想像這地方可能發生過的事,為什麼,用什麼證據去說(圖2)。

圖2:參觀臺大人類學博物館
圖2:參觀臺大人類學博物館

這些活動進行時,無論是大學生或是我在旁邊講解,都沒有給絕對的答案。而是不斷刺激小學生去思考和想像出土環境是怎麼回事,不斷連結過程,最後小朋友則開始透過繪畫的方法,告訴我們在過程裡學到什麼,覺得什麼最有趣。有的學生會畫出整個考古學方法的過程,有些小朋友會依據發掘的物品,去想像這個小坑裡面發生過什麼事情,這些都是小朋友自己去建構出來,這也是當時學校老師希望能達到的步驟,讓小朋友主動想知道什麼,然後去找答案,去寫出來;在大學這就是寫報告,但在小學階段就得用畫圖,來看整個過程看到什麼。最後則帶他們去參觀臺大人類學博物館(圖3),臺大人類學博物館的展示是很傳統的,沒有模型、3D、VR這些高科技,而是讓小學生透過這些靜態的展示學習相關知識。

圖3:參觀臺大人類學博物館
圖3:參觀臺大人類學博物館

人類學博物館有兩艘船,分別是日月潭邵族的船和雅美族拼船,兩者非常不一樣。小朋友一進來,我會先讓他們去看兩艘船有什麼不一樣,告訴他們什麼環境,什麼人去使用,最後只問他們,為什麼同樣在臺灣的兩艘船會長不一樣?這時小朋友會開始說很多故事,也會連結環境的變化和差異,之後去看其他物品時就很感興趣,也會觀察同樣是貝珠或是木雕有什麼不同,慢慢去抓出知識脈絡,這是他們自己找出來的,而不是由我們直接說結論。

 

另外更重要的,是人類學博物館展出的主要是原住民早期的遺物。臺灣原住民是見證早期發展很重要的當代見證,透過這過程,小孩也可以了解他們生長的土地有很多元的文化,不是談語言和社會組織,而是直接從物品去思考背後原因,這是滿有趣的過程。

 

本來博物館的展示對小朋友似乎是不太友善的,小朋友很少有耐心能一件件地觀察,但透過考古學教育很基本的原則,讓小朋友對這些物品感興趣,能耐下心來看不同衣服、珠子,欣賞人的美、藝術、結晶,這也是為何考古學做為教育工具是非常有意思的。

教育考古-教育社會大眾考古學知識

另外我要談教育社會大眾考古學的知識,透過物質遺留建構過去社會,如何教育大眾是社會責任,考古學也需要大量社會支持。壹岐博物館也提到這件事,考古學也會影響當代社會,因此考古學者責任不只是自己研究,甚至是要積極跟在地合作。如同之前也看到日本壹岐島的狀態,博物館結合當地居民,讓生活有不同面向。這部分我想舉的是一個在埃及進行的社區考古例子。

 

談到埃及,大家想到就是金字塔、各種冒險故事,然而我要談的是一個位於紅海邊港口的遺址,早期認為這是羅馬時期小港口,而參與發掘的考古學家都是來自歐美的學者,現今居住在遺址上的居民多是回教徒。這地方的歷史開始於西元前三世紀,是羅馬時期的重要港口,而回教徒則主要是在十三、四世紀時,因為朝聖而陸續居住在這裡。

 

當這群英國考古學家進到這裡,很明確希望從事跟在地連結的考古學,結合系列策略,而不只是考古學家進入遺址,建構一套關於過去的知識就放到那裡,然後出文章或放到博物館讓大家看。這群考古學家想翻轉這樣的傳統考古學實踐,所以擬定一些策略,他們策略是讓在地居民可以參與,這些考古學家發現傳統考古學家的研究有很大排他性,因此他們希望可以有不同的做法。實際操作上,從一開始就不只是考古學家進入遺址埋頭做發掘,而是進入場域跟在地人溝通合作,確認當地居民對這樣計畫有什麼想像,對於考古有什麼想像,列了一系列的工作,公共展示、就業及訓練。在過去覺得跟考古學家無關的事,在當時計畫反而列入了考古研究計畫的重要部分。

 

1999年這個計畫正式開始,原先只是要蓋博物館,但考古學家覺得不能單純把資料放在裡面,而是要讓當地人加入計畫,一起建構考古博物館、一個屬於大家歷史遺產的中心。有別於過去考古學操作系統性將當地社群排除,這計畫是在設計和執行階段,就和當地社群合作。其中很大的意義是考古詮釋的開放,當地人在這邊住很久、對當地因素瞭解很多,對互動方式有不同瞭解,透過考古學家發掘的證據來產生不同想像,也可以與考古學家討論,這對考古學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刺激,而不是單純考古學家說這裡是什麼就是什麼。因為我們都只在特定的脈絡裡做想像,新說法進來,會對詮釋有很大幫助,也能讓在地人覺得不是排除他們的過去,而是透過考古學共同建構。另外在經濟上面也可以產生貢獻。當計畫開始,也是當地政府希望有觀光資源的開始,考古學家能和當地居民討論怎麼發展,並如何把資源帶到社群。

 

當代的聚落居民是以回教徒為主,而在羅馬時期,西元前三世紀的發展也是在宗教上,但跟當代地景差很多。透過這計畫可以讓所有人認識這區域長時間的發展,這是長時間不同文化的交織,當代的我們都是透過長時間歷史累積而成,而非片段存在的。

 

所以考古學家所扮演的角色已經不像過去,只是告訴大家我們是運用什麼資料建構過去社會的樣子,而是把發掘資料提供出來,與當地社群共同建構遺產價值,跟社區建立緊密關係。什麼物品要被展示,如何展示,整個過程是大家一起加入,以社區的需求。當地的人訴說歷史,而賦予這個地區價值,而考古學則可以賦予內容,細節可以出來。居民也透過這計畫跟在地、及不同的人產生更大連結,對地方認同感會比較強烈。我們之前有談到,臺灣土地很大程度被切斷,考古學在過程中是探討過去和現在文化差異議題的很重要學科,跟當代社會息息相關,不是被抽離只研究遙遠存在另一個地方的課題,而是跟我們息息相關,讓我們如何不斷接近過去。

 

我再分享一個我學生們積極進行考古公眾教育的例子。這計畫叫做坑底人計畫。我的學生們從高中開始就去萬豐部落服務,他們聽當地人說該地有考古遺址,學生就找我詢問。透過這過程,學生開始了解遺址,而當地人想蓋文物館,把考古遺物展示在裡面,來告訴居民以前發生什麼事,學生就幫忙去做展示,這就是學生和當地人的合作,計畫從2014年至2015年開始到現在,並持續執行中,這過程地方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學生只是協助,與部落討論文物館裡面需要什麼東西。

考古和土地的關係

最後要談的是考古和土地的關係。考古發掘現場是考古展示最好的場域,人跟土地歷史的最佳展現。威尼斯憲章提到真實性見證,考古遺址絕對是考古教育重要區塊。但在文資架構下的考古學,不但研究被犧牲,考古教育也被犧牲。昨天科博館研究員也提到考古教育推廣可納入文資,一方面培養新世紀公民,一方面培養社區認同度。現行文資法架構,考古教育不被強調很可惜,很多執行計畫在沒有法的保障下就會被犧牲。很多人說在現場做考古教育會有很多問題,例如安全問題,這讓我想到我跟宜蘭最早的關連就是丸山遺址,這個遺址發掘時,便有很強的在地連結,邱水金老師當時也參與,那時大學剛畢業的我,在裡面看到邱老師如何努力教育扎根,在現場也有不同的看板展示,也常有人來參觀發掘,甚至每週都有還有考古記者會,當地報導會訪問這週發現什麼。

 

最近聽到很多考古學家對於做現場教育的困擾,當時丸山考古現場其實很危險,邱老師也擔心有人掉下去怎麼辦,但還是沒有停止現場公眾教育,這很重要。後來宜蘭考古工作室和蘭陽博物館在我回國後,我們也討論遺址發掘這麼久,要如何跟在地連結,近來也做了考古活動,希望大家透過遺址跟這地區做連結。另外我今年暑假在桃園做另一個考古發掘(圖4、圖5),是做現場教育,這現場也是有安全考量,因為坡很陡,但很多人感興趣,參觀後也才理解,原來土地下有珍貴的東西,而我在選擇發掘坑位時,便刻意選在大家可以經過的地方,可以讓遊客隨時注意到考古的發掘,也因此每天都有人見習參觀,並利用公園的一些設施,進行考古現場的考古教育。

圖4:虎頭山遺址考古公共教育
圖4:虎頭山遺址考古公共教育
圖5:虎頭山公園遺址發掘公眾教育
圖5:虎頭山公園遺址發掘公眾教育

在發掘時,也會安排學生洗陶片,經過的人藉此理解什麼是陶片。我們跟在地學校也有很強的連結,常常歷史課會安排學生過來,有時候遊客經過,小朋友會跟你說這是陶片、陶罐什麼等等,他們會想像那是什麼,這是有趣的過程,有興趣的人其實很多,訪客不斷。所以無論考古教育或教育考古,都可以對臺灣社會帶來積極影響,透過推廣教育實施,可以讓社會大眾認識多元文化互動、長久歷史,進而為我們共同未來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