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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54期-化險為夷的討海人-林石水

記錄 /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林石水個人照
林石水個人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林石水船長,一九五O年六月十六日出生于宜蘭縣蘇澳鎮的馬賽,石水父親林阿文曾被日軍徵召為軍伕,回臺後則是務農,石水母親林陳銀小父親五歲,兩人婚後共共育有三子四女,石水在手足中排行老二,是家中的長男。石水六歲前在馬賽生活,但因為年紀小,所以印象並不太多,記得的是常和表哥去爬很高的松樹,當時住的房子相當簡陋,都可從壁縫中看到隔壁的擺設或生活情景。

石水六歲時,父親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就來到南方澳,那時舅舅已經在討海,而且有買一艘延繩釣的漁船在捕鯊魚,同時還有鏢魚,父親就跟隨舅舅學習漁業漁法,後來舅舅訂製一艘新的巾著網船,船名為「新福長」,父親就把馬賽的田地賣掉,參與十股中的一股股份。搬到南方澳時的住家就在文化巷現址,那時大約只有三、四戶人家,房子都是用木板釘成的「板仔厝」,房子的空間不大,屋後還要養雞、養豬以及設置厠所。

就讀南安國小時期的石水,那時家裡生活相當清苦,一家九口都仰賴父親維生,九歲那年,父親身體狀況不好,此時孩子們不管大小,都要幫忙「綁釣仔」、撿柴等工作,大約八、九月開始就是旗魚盛產期,石水會到漁市場,撿拾人家不要的旗魚血餵豬,還有殺魚後不要的魚內臟,回家炒薑絲後配飯吃,對於當時窮困的生活來說,這就是一頓豐盛的美味。也因為要幫忙一些工作,石水在讀書時並無法專心上課,父母的教育態度也算開放,想孩子們能夠認字就足夠。

國小畢業時的石水,約莫十三歲,因為家境困苦,在此之前他就已找好工作──那時里長有在經營中華日報派報社,於是石水就去應徵送報生的工作,月薪七十元,當時訂閱報紙的人並不多,大約只有十幾份左右,後來石水再去應徵「徵信新聞報」(中國時報的前身)的送報生,因為要送的報紙訂戶比較多,月薪則為一百二十元,而後石水又再去應徵民眾日報的送報生,等於是一個人要擔任三種不同報紙的送報生工作,那時送報都要用走路的,其間的辛苦不難想像。

送報生的工作是早上的,下午時,由於當時南方澳巾著網盛行,漁船、漁民眾多,於是石水在夏天就向盤商買「枝仔冰」,然後再去漁船上零售給漁民,冬天則是販售花生糖,以此賺取中間微薄的價差,如果售出的數量愈多,中間的利潤才可稍稍提高,過程中,有時漁民也有用漁獲來以物易物;有時也有賒帳情形,石水也都給予方便,因此也為他贏得好人緣,結交了不少漁民朋友,當中也不乏較知己的,此期間石水對漁業開始有些瞭解,於是在十七歲時就決定要討海。

當兵時的石水,新訓中心在新竹的關東橋,三個月後下部隊,是為有線通信兵,石水和十幾位同梯被分發到媽祖南竿,擔任其他連隊的後補,一年四個月後,連隊要移防回臺灣,石水先被派回交接,駐在桃園縣觀音鄉新埤的查線所,這時期較輕鬆,只有在總機通報故障時才需要出勤,所以也就有機會可以請假回家,這樣的當兵生活大約過了二個月左右,後來有再調到其他單位,而後退伍。

在查線所服役時,石水廿二歲,媽媽著急想要讓他趕快娶媳婦,於是就在他請假回家時,請媒人婆安排相親,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相親對象,同樣是住在南方澳的呂素杏小姐,小石水二歲,素杏的父母原本住在員山鄉,在素杏還小的時候就搬來南方澳,住在內埤盡尾坑附近,素杏共有七個兄弟姐妹,是家中的次女,搬到南方澳後,素杏的父親並沒有討海,而是在山上種植農作兼賣海砂維生,但住的地方常有風災雨災,因而搬了好幾次家,後來幾經輾轉,才在碼頭巷定居。

石水在第二次與女方見面時,雙方才確定共組家庭的心意,於是石水在服役期間就先行訂婚,退伍一個月後結婚,那時石水家境有較改善,但還算是貧窮,幸有太太互相扶持,石水在外工作,賺的錢都要上交父母,而家務則是全由太太負責,同時她還要兼殺魚、剝蝦等工作,賺取些微貼補家用,而教養孩子的責任也都落在太太的身上,石水感謝太太把家裡照顧得無微不至,讓他能夠無後顧之憂的在外面打拼。

石水與太太共育有一男二女,現都已成家立業,可說是苦盡甘來,相當的圓滿。而在鄰里間石水有個外號叫「阿水伯仔」,隔鄰的小孩子叫他「阿水伯仔」,八十幾歲的老鄰居也叫他「阿水伯仔」,甚至到後來連老婆也都喊自己為「阿水伯仔」呢!

討海歷程

十七歲的石水,在賣花生糖時,認識了一位船長「阿標仔」,有一艘漁船「金吉漁」,是近海「現流仔」作業,於是石水就跟船長詢問:能否跟隨他去討海,因為大家都熟識,船長也就應允,由此開啟石水的討海人生。

一開始討海,不能馬上當「海腳」,必得從煮飯開始,對石水來說,他覺得在船上煮飯算是簡單,記得那時他得煮二鍋的飯,然後要把魚切段後再煮醬油就算是菜了,雖然要煮給十四、五位的船員吃,但還是難不倒他,反而是暈船讓他相當的難過,尤其是遇到風浪不好時,常常是暈船到吐得七葷八素的,連膽汁都嘔出來了,暈船情形大約持續好幾年才較好轉,當時雖然因為暈船而不舒服,但工作還是得要照做。

在「金吉漁」煮飯時,石水同時也學習一支釣,但那時石水對於一支釣並不熟悉,在母船上常常都是釣不到魚,有時還會魚線互纒,造成其他船員的困擾,因為煮飯沒有薪水,要釣到魚才可以有錢可拿,那時候是「釣分的」,扣除「小功仔」的以外,船主和自己五五平分,若是煮飯的,則可以較優厚的比例,也就是二八分帳,於是石水央求船長給他一艘竹筏釣魚,於是石水漸次學習釣魚技術,雖然漁獲不如嫻熟的船員那般,但至少也開始有些漁獲可以賺到錢。

在「金吉漁」煮飯約莫二、三個月時,夏天「青飛」魚季過後,石水離開「金吉漁」,換到另一艘較大的漁船到無人島(釣魚臺)捕魚,第一次出航都還沒開始釣魚,就遇到了颱風警報,於是漁船返航,因為是逆流的關係,航行許久都還未到達港口,大家都一度以為會不會是漂流到了大陸呢!歷經風浪好不容易平安入港。

後來石水就換到叔叔的船上工作,船名是「漁勝28號」,這艘船原本是巾著網漁船,叔叔買下後改為一支釣作業漁船,並配備有竹筏,冬天是近海的「現流仔」作業,夏天則是到無人島作業。石水到叔叔的漁船工作,雖然那時已經學會一支釣,漁獲也不比其他船員差,但還是一樣在煮飯,因為叔叔基於愛護的心,讓石水可以分紅較多,大約兩年後,石水屆齡服役,離開叔叔的漁船。

退伍後的石水,與爸爸、弟弟一起出海,那時家裡有一艘約三噸多的小船,是石水十八歲時,父親與隔壁人家買的,船名為「新取厚」,買來後並未再改船名,雖然此時石水釣魚技術已經較熟了,但因為小船的條件不足,只能在近海三、五海浬範圍作業,航程大約在一小時內,往南最遠到烏石鼻──也要是在無風的好天氣,往北還未到龜山島,那時南方澳漁場相當豐富,「青飛」魚季過後,就換「煙仔」(鰹魚),後來還曾經釣過赤鯮、馬頭仔(底棲延繩釣),都是手工人力作業,「新取厚」漁船大約作業了九年左右,期間父子三人同心協力,生活已較改善,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的艱苦。

石水廿七歲時,訂製一艘4噸多的木造新船,配有鏢頭,船隻造價十四萬六仟元,引擎是用中古的,大約五萬多元,整艘船整到完備,共花費廿五萬左右,船名為「新取厚6號」,這時石水父親退休不再出海,但仍舊協助後勤的諸事,改由石水擔任船長,和未婚的弟弟共同出海作業,這艘船比之前的性能較好了一點,所以作業範圍有擴大一些,可以到北緯約41度,東經124度以內的「鐵板瀨」,也曾經有一年到野柳捕撈小卷,因為那時夏天「馬頭仔」比較少。白天時,在彭佳嶼附近下錨休息,晚上就起錨航行一個小時左右開始打拼,小卷期大約二個多月,小卷捕撈約十幾萬,但光是捕撈小卷工具就花費了四、五萬左右,算一算根本就沒什麼賺頭,後來石水就不再去野柳捕撈小卷,還是在近海作業,「新取厚6號」大約作業九年左右,就以十二萬左右的價格賣給他人。

石水三十六歲那年,再訂製了一艘近十噸的木造新船,船名為「新取厚16號」,此艘船的馬力就較大了,同時配備有鏢頭,同樣也是兄弟倆一起出海作業,作業八年半左右,因為塑膠船盛行,所以就打算把這艘木造船賣掉,此時經由朋友介紹,於是石水到臺南安平買了一艘約二年半的塑膠船。

在「新取厚6號」以及「新取厚16號」作業期間,石水曾有一小段時間聘請兩名外勞,因為那時是底棲延繩釣,比較費工,要使用二組漁具,石水和弟弟兩人海上作業人手不足,那時石水太太和弟媳也都要在岸上內勤協助漁具的整理雜務,石水總是感恩著幸虧有太太和弟媳的協助,才能夠讓自己和弟弟更奮力的在海上作業打拼,石水五十歲左右,就不再用底棲延繩釣的漁法,因為一來石水太太身體不好,常常因為要協助漁具處理而增加健康負荷,二來因為船上作業人力不足,要聘請外勞,相對就較費事,後來就改為使用活餌釣紅魽,是為一支釣漁法。

石水把買來的塑膠船名更改為「新取厚66號」,大約十噸左右,船價大約一百七十幾萬,但因為買船當時疏忽而沒有注意到引擎的部分,買回來後才發現引擎是舊的,而且會漏油,所以就決定再換新引擎,再花費了五、六十萬,不過此時石水的經濟狀況已較好了,所以不致造成太大困境,這艘船原本是流刺網作業,石水買回後,就把這些流刺網作業漁具撤除,換上自己漁法的作業漁具,同時這艘塑膠船的船速較快了,可以航行遠一點的航程出海作業,雖然是「下港船仔」,不過因為要買之前去看船時,就已經打算好是要適合自己漁法的船隻,所以買來後在使用上都相當的順手,「新取厚66號」一直作業到石水六十二歲退休,改由弟弟掌舵繼續討海。

海上印記

石水認為討海過程中,在魚汛期時,即使風浪大,因為想到漁獲,還是會勉強出海作業,難免遭遇風險,就曾經有幾次狀況,讓他印象深刻。

「新取厚6號」因為漁船實在是太小了,出航至較遠處,感覺在海面上就如同汪洋中的一片樹葉,記得到野柳捕撈小卷時,因使用集魚燈不習慣,同時船上也沒有配備衛星導航,實在是非常風險加辛苦,幸好後來平安返港。還有一回晚上,在蘇澳港南堤附近抓鰻魚苗時,那時有颱風警報,但鰻魚苗相當密集,同時有好幾艘船在作業,石水自覺個性好勝心強,選擇挑戰性高的把船駛向較靠近岸邊處,可以捕撈到多一些的鰻魚苗,結果海上起長浪,浪把船都打到豎直起來,船上的燈火及捕獲的鰻魚苗也都被打落海裡,此時石水發現弟弟不見了,可能是沒抓緊而被浪打到海裡,在黑暗中幾經尋找,才聽到弟弟的呼救聲,但此時原本在船上的錨被打落海裡,石水把船一駛動,繩子纒絞到推進器,船隻無法動彈,弟弟只好自己拼命游泳過來,石水再把弟弟救上船,發現弟弟在鼻子附近有一道很深的傷口,然而禍不單行,此時船被打到岸上,因為浪很大,沒有友船敢前來搭救,直到快天亮,石水在馬祖當兵時結識的蔡姓朋友不顧風險趕來搶救,此舉讓石水相當的感動,石水朋友第一次沒搭救成功,待風浪較小時,再就把船倒駛,然後拋繩子過來,石水把繩子繫好後,朋友再將船拖出脫險,此時也才能把受傷的弟弟送醫救治,原本石水想說:歷經擱淺,船肯定破了,不過經過仔細檢查後,船隻完好無缺,算是相當幸運的了。

有一回「新取厚16號」在鏢魚作業時,弟弟站鏢頭,石水在掌舵,當鏢到一尾鯊魚時,石水需把船九十度調轉行駛,不然怕繩子會纒絞到推進器,然而待石水調頭後往鏢頭一望,弟弟卻不見了,尋找後發現弟弟因為被繩子牽引而落海,幸好弟弟會游泳,石水趕緊把船靠近,拋下繩子救弟弟上船,然後再把鏢到的那尾鯊魚拉上船。

還有一回「新取厚66號」在「雞仔瀨」作業時,那時「煙仔虎」(鰹魚)密集,魚來吃餌時,船會順著海流前行,正當石水兄弟要把魚釣起來時,起了相當大的浪,雖然石水兄弟二人都緊緊抓住船上固定的棍子,但還是被浪打到脫手而滑到船中央,幸虧後面有桶子檔住,兄弟二人才沒有落海,這次經驗著實讓石水驚嚇不已。

多年的漁業經驗,讓石水體會海上的事是無法讓人說得準、料得到的,俗話說:「允山一棚戲,也不敢允海一尾魚。」漁民之間要互通信息,互助合作,才能夠長長久久。

感觸寄語

石水覺得討海要能夠忍受風吹雨打,而且作業時間性長,但其實也可以選擇作業時間較短,只是因為石水窮困過,所以對他來說錢就是生命,想要拼命的努力,想要賺更多的錢,來改善家人的生活。

石水年輕時,社會經濟漸漸發展,覺得因為自己沒有讀太多書,所以會自卑的認為討海這職業是卑微的,但以前的孩子總是刻苦耐勞,雖然大環境不好,但還是會認命的打拼,想要扭轉家裡的經濟。大約十幾年前,社會的整個經濟狀況漸漸衰微,但覺討海的收入還是相當不錯,比陸上工作還要好很多,討海幾乎每日都有收入,能夠知足也就夠安穩,到了後來,經驗也有了,技術也沒問題,作業船隻的軟硬體條件也較好,石水就覺得討海是超好的行業,能夠感受到不被拘束的自由,就算是公司的董事長也比不過。

對於年輕人從事討海的看法,石水認為不管從事各行各業,「勤」是最重要的,假若有個穩定工作足以維生,也就足夠,若是工作不順利、賺不到錢,就會鼓勵年輕人來討海,因為以前科技不發達,船隻要是故障了,就得站在船頭拿著旗子拼命搖,以期鄰船能夠看到來解救,現在科技發達,船上配備較齊全,同時也都有手機通訊,相對風險就較低,也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刻苦的討海,尤其當對討海駕輕就熟時,更可以享受專業,自由調配出海時程,無須一定得要拼第一,只要能夠把家庭照顧到就很好了。

林石水與採訪團隊合影
林石水與採訪團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