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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14期-烽火見證討海人─莊吉田

陳財發  /  李阿梅  /  黃麗惠

莊吉田先生受訪照片。
莊吉田先生受訪照片。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烽火記憶

莊吉田,一九三九年五月廿三日出生於宜蘭縣北方澳的大澳,七歲時,正逢第二次世界大戰,美軍空襲臺灣(日治時期)。

 

戰事頻繁時,吉田一家曾經「疏開」到蘇澳國中的山腳下,在那裡蓋了一間「草寮仔」,住了十幾天,直到美軍開始炮擊蘇澳國中附近的水泥廠,吉田母親擔憂戰火會蔓延,後來便搬到「功勞埔」(現蘇澳鎮存仁里),暫時借住在張姓人家裡,他們有五間豪華連棟房子,因為謠傳日軍會進駐到空屋,心生害怕,便開放屋子給「疏開」的家戶住。吉田家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年多,直到戰事結束才回到北方澳的住所。

 

吉田回憶起那段歲月,農曆七月某日,颱風侵襲的尾聲,父親將吉田放在小舢板的船尾,收拾「綾仔」準備划槳出海,此時派出所警報聲轟雷大作,大家原先並不以為意,直到飛機引擎的轟轟聲越來越近,原來是美軍的航空母艦派出四架飛機,追擊日軍在中途島戰後沒有被擊沉的船。

 

日方軍艦和美機在蘇澳港交火,第一顆炸彈投擲在蘇澳灣偏北方澳的那側,吉田親見證到軍艦被擊沉的那一幕,海裡的魚受波及,紛紛浮出水面,後來大人們都去撿魚回家料理,記憶中父親將吉田抱回家後,曾經跟日軍學習如何躲避空襲,所以就將奶奶、媽媽、大姐、吉田還有一位弟弟躲藏在家裡的「尪架桌」(祭桌)及「八仙桌」下,在頭頂蓋上棉被,以此保護性命安全,現在回想起來戰時的緊張氣氛反倒添了一股趣味。

北濱國校第1.2.3屆同學會留影。
北濱國校第1.2.3屆同學會留影。

牽水雷

初中畢業後,十七歲的吉田開始討海,在這之前莊家兄弟們都曾經划過小舢板。第一艘作業的漁船和父親一起,船名「凌波」,是一艘有鏢頭的木造漁船,漁法為「放緄」(延繩釣)掠鯊魚,平時泊靠在北方澳。

 

北方澳有個灣口,前面是平坦的沙灘,漁人會請「嶺跤」(七星嶺下,現為港邊里)的婦人們用月桃編製粗繩,漁船兩邊各繫著船碇下錨,中間再綁個浮筒置放在漁船上,用來固定船不會被風吹走,除非有颱風或是大風,才會把漁船駛入南方澳內。

 

漁船停泊在北方澳,有一種「駁載」(接駁)的營業,使用的是需要人力划槳的小舢板,當北方澳的漁船落碇下錨後,要接駁漁船上的人員或者器具等物品上岸,當時「駁載」都有自己負責的漁船家數,一般會從事「駁載」的是不會「討趁」(不會出海捕魚工作賺錢來過生活)的老人家在做的,年輕人則是要出海捕魚賺錢,所以即使家中有小舢板,也不會拿來做「駁載」,是留一條生機給他人的厚道。

 

吉田父親的漁船曾經被日本政府徵調到上海的黃埔江口「牽水雷」,當漁船行駛黃浦江口時,父親和同袍正想越船到前一艘,行進間,自己的漁船忽然就爆炸了,兩人因此受到輕傷落海,還好被趕來的日本船救上岸,送到上海的醫院救治,才保全了性命。

 

當時日本天皇昭和的弟弟親自帶兵作戰,後來戰死,父親和同袍跟著昭和弟弟的骨灰一起回到日本的長崎海軍醫院,治療無礙後再送回臺灣。漁船炸毀後,日本政府賠償了三仟五佰多元,由父親和另一位股東對分,賠償金額讓父親有能力訂製漁船作業,開始慢慢存錢,家裡的經濟才漸漸好轉,這可說是父親用生命換來的。

左圖:吉田在船艙板上吃船仔飯的照片。 / 右圖:海上牽網討海留影。
左圖:吉田在船艙板上吃船仔飯的照片。 / 右圖:海上牽網討海留影。

延繩釣到巾著網

吉田剛下船便從船員的作業開始學起,「放緄」(延繩釣)的活餌通常是自己現釣「青飛」(鯖魚)來做,使用活餌比較會吸引鯊魚、旗魚來吃,對於漁獲幫助相對較大,此時延繩釣的「緄仔」是用綿紗做的,而且要用人力拉「緄仔」,大約到了民國五十年時,才開始有「緄仔車」代替人力。

 

漁場在蘇澳外海,遠的有到「雞仔瀨」,近的大約是往東一個半至兩個小時的漁船航程。

 

吉田討海的第二年,父親的漁船和王姓股東的漁船合作「牽網」(巾著網)掠「烟仔」,兩艘漁船的名字都是「凌波」,「烟仔」期過了後,還是會再「放緄」掠鯊。

 

掠「烟仔」從立夏後開始,此時期的「牽網」作業,漁網為綿紗製,使用一年就得淘汰,作業上來說非常辛苦,直到二年後使用日本尼龍漁網才大幅改善。

 

吉田二十三歲退伍,退伍後僅過一天,就因為腹痛緊急到聖母醫院就診,照X光後發現膽結石嚴重到都阻塞了,開刀後住院了整整五十三天,這一年因為生病,吉田沒有跟著家裡的漁船到高雄掠烏魚,入院開刀期間,父親再買了艘中古漁船,加上自己原本的,是為兩艘一組的「牽網」漁船:「瑞漁1號」、「瑞漁3號」,此時父親已不再討海,只做「山頂頭家」(陸上老闆),船長是吉田的姐夫及堂叔。

左圖:吉田2003年擔任扒網協會理事長。 / 右圖:1998年榮獲巾著網漁產優勝獎牌。
左圖:吉田2003年擔任扒網協會理事長。 / 右圖:1998年榮獲巾著網漁產優勝獎牌。

討海人生

民國六十四年北方澳集體遷村到南方澳,吉田開始操作燈火船,為了節省成本,甚至和朋友到基隆買日本漁網,再將漁網改成適合「牽網」使用。

 

民國六十六年,吉田家到臺南訂製一組「塑膠船仔」(玻璃纖維船體的漁船),船名「瑞漁22號」、「瑞漁26號」,約三十幾噸,造價六佰多萬,作業了將近十二年淘汰,漁網被保存下來繼續使用。後來在龍德工業區的聯隆造船廠訂製一組較大艘的漁船「瑞漁122號」、「瑞漁123號」,要五十噸,造價八、九佰萬,在所有作業的漁船裡,就屬「瑞漁122號」、「瑞漁123號」這組的成績較好,陪著吉田十三年,在他六十三歲退休時跟著轉手給弟弟經營。

 

吉田的討海生涯四十幾年裡,大多為巾著網漁法,秉持海面上有大風浪就不出海的習性,沒有遇過海面風險的狀況,可能也因為經歷過那段烽火連天的童年歲月,最惡劣的環境都讓吉田給撐過了。

 

對吉田來說,因為出生、成長在海邊,才從事討海工作,談不上是喜歡。討海相當的艱辛,以前設備、儀器不足,風險性相對高,吉田覺得討海的生活作息算不上正常,所以不想讓第二代、第三代的子孫繼續討海,但如果孩子有興趣的話也不會反對,因為現在漁船的設備比較精良,安全性也提高了,只是魚資源相對匱乏,他感嘆好時機已經過去了哩!

採訪團隊和吉田及其賢伉儷(左二)合影。
採訪團隊和吉田及其賢伉儷(左二)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