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吳小枚

節錄自《海海人生》

不管外人對南方澳的態度是褒是貶、是看重或輕忽、是喜愛或排斥、是興味盎然或無可無不可……，但我相信多數曾經或者現任的在地住民，對這裡都是相當有感情的。特別是近幾年，南方澳出了幾位所謂的「文史工作者」，更是把這裡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當作寶貝看待。

透過文獻與耆宿，這些人不遺餘力地蒐羅、記錄並整理著關於南方澳的所有一切。「軟體」的部份，舉凡歷史沿革、地形地貌、漁撈產業、宗教信仰、風土文化、人物軼聞……一應俱全；「硬體」的部份，則包括漁船設備、航海儀器、動力機械、漁撈器具、魚類標本、民俗文物……無所不收。

他們並透過媒體報導、活動參與、展館開設、圖書出版、社區刊物發行……等途徑，絞盡腦汁設法要將這些推銷出去，唯恐若有人不知南方澳是一個多麼有意思、有價值的「寶地」，將會是多麼重大、多麼令人扼腕的損失似的。他們的這份傻勁與熱情，或許看在某些旁觀者的冷眼裡，不免有些「蔽帚自珍」或「野人獻曝」的嫌疑，但我認為，幸好有這些人念茲在茲的努力不懈，南方澳才有希望突破傳統漁業既已逐漸式微、新興的觀光產業卻流於市儈、苦無特色的尷尬瓶頸。

因為友人的牽線，我與其中幾位社區或文史工作者有過幾次短暫的會面。席間他們所談的，無不是關於南方澳的一切：對個人童稚生活的回憶有之、對昔日漁業榮景的緬懷有之、對目前規劃中政策的評論與建言有之；更多的部份，乃在於未來如何集結大家的力量，除更完整地將南方澳的文史資料庫建構起來之外，並能藉由文化的蘊涵以提升觀光產業的素質，讓多數遊客不再只是透過「五感」─嗅覺、味覺、觸覺、聽覺、視覺─來認識這個地方而已，還能經由「第六感」─用『心』─來深入瞭解進而愛上此地。

在他們自信滿滿的藍圖勾勒下，有一幅圖畫，逐漸地在我的腦海中速寫成形：一群眼裡閃爍著知性光彩的遊客，正圍繞在某位南方澳老漁人的身旁，並全神貫注地等待著老漁人為他們開講。老漁人清了清喉嚨，視線穿過人群飄向不知所終的遠方，開始夢囈或歌詠般地，吐露出那些關於大海的故事，一則又一則。伊講……

九降風起的時袸，所有魚仔攏總走去覓，只有丁挽尚愛出來迄陶擋風湧，惦在海面浮浮又沉沉。阮徛在鏢頭不知驚，只驚魚仔走無去，兩蕊目睭金金看，若有魚影就扣鐘通知大車正彎左踅對伊行。聽阮講啊，拄到逆風駛船時，鏢篙出手就要相準魚仔頭，如此才會著身驅，上好是嘟好射中魚尾溜，魚仔一時未凍扑水速度煞來慢落去，咱嘛通好省氣力，魚身完整賣相又卡水。若是好運拄到丁挽來大浮，上贅一趟也曾掠著十多尾，魚仔賣價扣除什件後，船東甲海腳五五來對分，褲袋仔若卡重，大家心情就倘好放輕鬆，免驚無米濟，厝內某子嘛會笑微微……。

而隨著老漁人波濤般起浮的故事情節，遊客一下子化身為逐浪嬉遊的丁挽、一下子成了獨立船首、御風疾馳的鏢手，一下子要聚精會神搜尋魚蹤、一下子要掌穩舵來展開人魚追逐戰，耳畔還充盈著讓人血脈賁張的扣鐘音效，在瞄準後的千鈞一髮之際，又得一下子出手投鏢，不容許絲毫遲疑，因為魚是不等人的哩……。

就算是對大海敬而遠之的旱鴨子，在經歷過這一場奇幻與寫實兼具的想像之旅後，對南方澳的感覺，肯定會比只來吃海鮮的觀光客更深刻、更複雜一些；然而這種情境的成功營造，卻不保證必能刺激遊客會有更多的消費行為，就算有，也多與主事者自身利益無涉。所以那群社區或文史工作者的付出，真的不過是「賺爽」─做他們認為自己該做而且想做的事─而已。

延請退休的捕魚郎，為來客講述一篇篇「老人與海」的故事，確實是非常吸引人的點子，即便自己就是南方澳這場景裡的路人甲，我也迫切渴望成為聽眾或觀眾之一。透過上述社區或文史工作者朋友的引薦，我有幸在躋身聽眾席一隅之前，搶先一步以更近的距離，接觸到幾位過去叱吒海上舞台的主角們，聽他們重溫那些曾經搬演過的、時代悲喜劇的情節。

或許你正是個一聯想到大海，浪漫就要無可救藥地氾濫的癡人；或許你曾經嚮往過隨波逐流的水上生活；或許你不能想像但很好奇另一個世界的人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或者你喜歡船、喜歡魚、喜歡南方澳；或許你純粹就愛聽故事……。如果你不在乎這只是一介外行小女子的二手傳播，不計較有所謂「道聽之、塗說之」的嫌疑，那麼我倒是很樂意為大家轉述這些討海人的點點滴滴的。

「話若要講透支，目屎就撥未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