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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22期-台灣尾到台灣頭拚海的討海人─洪勝枝

陳財發 / 李阿梅 / 黃麗惠

洪勝枝受訪照片
洪勝枝受訪照片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兒時記憶

洪勝枝,一九四O年出生於屏東縣林邊鄉「崎仔頭」(崎峰村),家中排行老三,姓氏傳承自母親洪瑞柳。父親陳清萬,家裡有田地,還有在沿海設置魚塭。

 

四、五歲時,臺灣尚在日治時期,是二戰的末期,因此勝枝對於空襲的印象非常深刻。當時美國飛機在住家附近的大鵬灣空軍基地轟炸機場,大人對此相當害怕,勝枝可能是年紀還小不懂事,特別喜歡看飛機的轟炸情形,有一回同時有四、五十架的飛機飛來,和電影的爭戰畫面一模一樣。

 

勝枝會找個最佳觀看地點─日軍面對美軍的轟炸,毫無招架之力,不一會兒的功夫,日軍飛機就栽落下去,曾經栽在田裡的就有七、八架之多,至於掉在海裡的他就不知道了。

 

大約六、七歲時,阿公會教勝枝讀漢文,如三字經、人生必讀等,他都能夠倒背如流,只是對於識字就不行了,得要從頭一字一句,才能夠知道書本上的漢字是什麼;八歲進入林邊國民學校就讀,由於崎峰村是鄉下地方,一直到勝枝的弟弟都六年級畢業了才有設立學校。

 

勝枝入學時是戰後初期,打仗期間根本就不可能讀書,所以同班同學的年齡參差不齊,有很多是長他三歲、五歲不等的。小學時勝枝對地理相當有興趣,喜歡畫臺灣地圖、屏東地圖,對於日後討海要看的海圖來說,建造了很好的奠基。

遠從屏東到南方澳討海

「崎仔頭」是臨海的鄉鎮,沿海有很多的魚塭,再進來一點就是田地了。勝枝工作間隙時就會到海邊釣魚,早年魚資源豐富,朋友家有「棑仔」(竹筏),他也會跟著一起划槳搭「棑」釣魚。勝枝還有一絕活:掠「蟳仔」(螃蟹),捕捉的地點只有自己知道,當時家中的田地,一季是種稻子等作物;一季則是當成魚塭,每當稻子收割好後不久,田裡淹水時的晚上,他拿著手電筒照明,在田裡隨便一捉就有一、二十斤的收穫,庄裡會有人來收購,販賣所得就夠他當時的花費,因此也不貪心。

 

十四歲小學畢業後沒有繼續升學,當時母親患有絕症,姐姐出嫁了,弟弟年紀還小尚在就學,父親的工作需要協助,勝枝因此幫忙種稻子、番薯、甘蔗等,他覺得這是苦活,因而不喜歡陸地上的工作。

 

幾個月後,母親逝世,當時有位外省人名叫「故鄉仔」,大約與勝枝父親同年,十幾歲時就從唐山過臺灣,輾轉來到「崎仔頭」幫人家「顧魚塭仔」,當地人都不太接納他,勝枝家有一塊地給他蓋間「寮仔」(簡陋的房子)居住,後來「故鄉仔」邀勝枝一起前往基隆八斗子討海,父親知道勝枝不想務農,若他願意做其他事,也不會反對。

 

以前在東港討海的收入並沒有很好,加上勝枝也想出來闖天下,和「故鄉仔」搭火車北上,原本要到八斗子掠「蹦火仔」(磺火捕魚,在夜間利用光源進行漁獲作業的一個傳統捕魚方式),但是在火車上和人攀談中得知:南方澳的「青飛」(鯖魚)資源豐富,於是臨時改變主意,在八堵不下車(往基隆的火車,要在八堵站換車),直接搭乘火車到蘇澳,當時從屏東林邊到宜蘭蘇澳,搭火車就要一整夜的時間,到蘇澳時天已經大亮了。

 

那年勝枝十九歲時,和「故鄉仔」遠從屏東來到南方澳討海。

洪勝枝青春少年時在蘇南公路留影
洪勝枝青春少年時在蘇南公路留影

「金同隆1號」船長

勝枝頭一艘工作的漁船是「金振隆」,附有鏢頭的船型,「現流仔」釣「青飛」, 船上附有「棑仔」,勝枝要「落棑仔」釣魚,同船大約有十位「釣艚仔」(一支釣)。入港後,勝枝住在漁船的睡艙裡,雖然設備不是很好,但總是能夠安身的地方,已經覺得知足了。

 

在「金振隆」工作六個月後,勝枝換到「瑞振隆」,是為「下港型」(南部型)的漁船,此時期就是「走無人島」(釣魚臺),一直到了屆臨服役才離開。退伍後,勝枝到高雄哈瑪星討海,為「卡越仔」(拖網)作業,大約六個月後,他覺得以自己的年輕力壯,在高雄討海算是浪費了,因為這邊的漁船設備較差,所以便萌生回南方澳釣「青飛」的念頭。

 

廿幾歲時,有人邀勝枝當「魚販仔」,向漁船買「青飛」,再販售給需要的人,但因為對這個行業並不熟悉,而且人事相對複雜,讓勝枝覺得像是拿錢給人家花用般,大約做了一年多後決定不做,還是回到單純的討海人身份較自在。

 

不再經營生意的勝枝,有到其他的漁船「釣分的」(釣到的漁獲,扣除應付的成本外,餘均歸釣到的人,各自憑本事決定自己收入的多寡),雖然分紅不錯,但是船長的角色很重要,有的船長對於海及漁船的掌握度不足,當時曾到「金同隆15號」與「金同隆21號」漁船上。

 

後來「金同隆」船東到高雄買新的漁船,命名「金同隆1號」,由勝枝將漁船駛回南方澳,當時他還沒有船長執照,所以請一位有執照的人員同行,回到南方澳後,漁船的引擎更換為三菱的「日本俥」(日製引擎)。「金同隆1號」是將近五十噸的木造漁船,摃珊瑚作業,勝枝三十三、四歲時擔任船長職務,漁場有到日本東京口的小笠原島、父母島。

遠洋經歷

「金同隆1號」摃珊瑚一年後,船東再買了艘漁船,更名為「金滿祥」,一百廿幾噸的木造漁船,是當時南方澳最大艘的漁船,按規定需配置報務員,「金滿祥」有二、三位的報務員,同船作業有十幾位,大多是澎湖、東港及琉球人,此時勝枝就跟著換到「金滿祥」。

 

「金滿祥」是遠洋的摃珊瑚作業,最初的漁場也是在日本東京口的小笠原島、父母島,不過後來日方查緝得較緊,將漁場換到經度一百七十度左右,緯度三十度左右的中途島沿線,大約三月份從南方澳出港,六、七月時北風下來了便回航入港,一年出海一趟。

 

摃珊瑚的收入很難說得準,澎湖人是最先投入的,因此也是他們最有賺到錢,當時一斤可賣到四仟多元,出海一趟能有近萬斤的成績。勝枝掌舵的一百廿噸「金滿祥」,「俥」不夠力,漁船規模也不足,一遇到澎湖的三、四百噸漁船相形失色許多。

 

「金滿祥」漁船賣掉後船主在增幅造船廠訂製新的「塑膠船」(玻璃纖維船體的漁船),約八十幾噸的冷凍船,命名為「金同隆218號」,是南方澳第一艘「掠緄」(延繩釣)的遠洋漁船。勝枝對於「放緄」並不陌生,小時候在崎峰村時,大約長他廿幾歲的那一輩人,很多都是跑遠洋的「緄船」,當「金同隆218號」要「掠緄」時,勝枝回鄉請教有經驗的人,瞭解一些遠洋「緄船」的作業漁場、方式,吸取前人的經驗,再加上自己的研習,更能夠有把握來勝任「掠緄」漁法。

 

「金同隆218號」泊靠在新加坡,在新加坡海域作業五年、馬來西亞檳城海域作業五年、印尼海域作業十一年,印度洋、太平洋都跑遍,主要漁獲為「串仔」(鮪魚),不過南非好望角一帶的海域就不曾前往,因為當地的氣候關係,海流相當不穩定,漁船作業非常危險。

 

「金同隆218號」漁船後來賣掉,勝枝休息了兩年,期間沒有再討海。

「金同隆218號」是南方澳第一艘「掠緄」(延繩釣)的遠洋漁船
「金同隆218號」是南方澳第一艘「掠緄」(延繩釣)的遠洋漁船

任「豐國」船長後退休

勝枝六十九歲時受聘為「豐國」漁船的船長,主要漁獲為長鰭鮪魚,最初是在「阿曼」(阿曼蘇丹國,位於西南亞,阿拉伯半島東南沿海的國家)接船,頭先的六個月,船主原要採用「釣分的」方式,若以此計算法來說,勝枝根本就不合算,後來改為月薪的方式,總共在「豐國」有二年半的時間。最初的半年,勝枝分到十三萬元,後來改為月薪加抽成紅利的方式,四個月的時間,紅利就分到八十幾萬元。

 

阿曼的漁場資源較少後,勝枝曾換到摩里斯海域作業,漁船在這邊上架維修的費用相當高,要三十幾萬元,在臺灣只要幾萬元就可以了,但是人在外地也沒辦法,只要漁船安全,金錢上就只能任人宰割。

 

離開「豐國」後的勝枝,是七十一歲這年的九月,本來打算若是有人再找他討海,也可以再出海作業,只是年紀真的有一些了,而且大多數漁船都聘請外籍漁工協助,所以就從討海行業退休。

 

問起對臺灣漁業的願景,勝枝認為討海還是可以為之,只是因為早期政府沒有管控,導致現今的近海資源匱乏,遠洋漁業則視狀況而定,在勝枝兩年掠長鰭鮪魚的經驗裡,長鰭鮪魚的生長快,瞭解牠的季節性及漁場,還是會有不錯的收穫。

採訪團隊與洪勝枝合影留念
採訪團隊與洪勝枝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