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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期-跟海龍王借錢的討海人-陳賢仁

記錄 /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陳賢仁個人照
陳賢仁個人照

身世概述

【出生】

陳賢仁,一九五二年一月十五日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北方澳的北濱(大澳),父親陳旺盛,是家中的獨子,賢仁的阿公及阿媽是由中國大陸搬遷過來臺灣的,阿公在三十幾歲時就往生了,因此父親擔起了家的重擔,討海為業,賢仁懂事時,父親就在漁船上擔任船長的職務,後以九十幾歲的高齡辭世。

母親簡女士,與父親育有五男四女,在男生的排行,賢仁是老三,但若以手足的排行則是老五,他上有二姐二哥,下有二弟二妹,因為父親有自己的漁船在討海作業,因此家境並不會太差,吃飯、穿衣是足夠的,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的餘款可以揮霍。

【童年】

小時候在北方澳長大的賢仁,覺得童年生活算是愜意,不用為生活發愁的他,在夏天早上起床後就是往海邊跑,掠「蟳仔」(螃蟹)、掠「沙馬仔」(沙蟹)、釣魚就足夠他填滿一天的時間,往往到了黃昏才會帶著漁獲回家,既滿足了遊玩的開心,又可以為家裡加菜。冬天則因為天氣冷,不會往外跑,大多待在家裡,不過孩子自有尋找樂趣的方法,「玩」這件事可是童年不可或缺的。

【求學】

臨就學年齡,賢仁進入北濱國民學校讀書,但是當時的讀書風氣不盛行,還是以玩樂居多,有讀書好像沒讀書一樣。記得的導師是蘇老師,從一年級帶到賢仁五年級肄業時,同年級的只有一個班級,同班中大約有四十幾位的同學。

【當兵】  

賢仁大約是廿一、廿二歲時當兵,抽籤抽中特種兵(陸特),三年的兵役期,新兵訓練中心在近竹南的苗栗頭份斗煥坪,三個月結訓後,下部隊時抽籤,抽中外島澎湖,是為第十師。

澎湖服兵役時,賢仁的單位是在青文營區,為期八個月,賢仁是為炮兵,期間會出操,但較少行軍,後調回臺灣本島,在臺中豐原的東勢,山訓時曾到和平,退伍時是在東勢,後回到南方澳繼續討海。

【婚姻】

賢仁三十歲結婚,妻子簡寶蓮,蘇澳馬賽隘丁人,是為家中的么女,小賢仁七歲,兩人相識是由賢仁的堂妹介紹的,當時賢仁是近海作業,一大早出港,傍晚就回來了,寶蓮在家附近的魚罐頭工廠(惠眾食品工業股份有限公司)任職,因此雙方在晚上有時間可以碰面。

兩人從認識到結婚,交往了一、二年的時間,此時賢仁的家已隨著北方澳集體遷村而搬到南方澳,婚宴是在家裡請客的,兄弟們當時都是同住在一起的大家庭,寶蓮在附近工廠「刣魚仔」,一直到孫子出世後,才沒有再去工作,專心照顧孫子。

【子女】

賢仁婚後與寶蓮共育有三位子女,老大是兒子,原本在桃園的電子工廠工作,後來調到中國大陸,並在那裡遇見另一半,媳婦是四川人,結婚至今已五年,並育有二位孩子。賢仁的二位女兒目前均已結婚,都住在宜蘭縣境內,現在賢仁共有四位的外孫。

討海歷程

【躲藏出海作業】

小學五年級時,賢仁十二歲,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些了,生長在海邊的孩子,對海有興趣,於是就不想再讀書,開始跟著父親的漁船出海作業,當時因為還不能辦理身份證,因此都得要躲藏在船艙裡,待漁船通過報關檢查後,才會再回到漁船上工作。後來有申請到船員證,賢仁就不用再躲藏著出海,至於這段期間有多久,倒已不記得了。

父親的木造漁船約三十匹馬力,可能有股東一起合夥買的,取名「新喜盛1號」,「放緄」(延繩釣)掠鯊魚、鏢旗魚,魚餌是自己去釣「青飛」(鯖魚)來做的,為「現流仔」近海作業,船上共有七、八人一起作業,因為以前北方澳陸地上沒有什麼工廠,所以孩子們的出路就是討海,即便是不大的漁船,作業人數也都不少。

【煮食囡仔】

剛討海時,賢仁從「煮食囡仔」開始,大約煮了有十年之久,直到弟弟開始加入討海,才將煮飯的工作交給弟弟接續。雖然一開始會暈船,而且吐得嚴重,但是既然要討海,就得要堅持住,不能打退堂鼓,也就這樣撐了過來。

賢仁的哥哥們也都在一起討海,父子同心協力在一艘漁船上奮鬥,父親任船長掌舵,孩子們就是船員協助,以前的魚資源豐富,夏天時,「新喜盛1號」就不出海掠鯊魚,陳家買了一艘「帆船仔」(划槳船),在北方澳近海掠「紅甘」(Seriola dumerili高體鰤)。

漁獲收入的帳目由父親掌管,煮飯時賢仁可以分得到「2給」(零點二份),一直要到船上的事務都學習得不錯了,可以成為正式的船員時,才可以分到一份的薪水,不過因為是自家的漁船,就算是薪水也都是父親在掌管的,能夠真正領到手的就是「小功仔」(分紅),大約是三十元,這才是自己唯一可以運用的錢,只是早上要出港前,他都會去吃鹹粥,錢很快就用完了,身邊根本不會有私房錢。

【船員】

退伍後,「新喜盛1號」有換成「日本俥」,後來覺得「新喜盛1號」太過老舊,於是就將之賣掉,並在南方澳增幅造船廠訂製一艘新的木造漁船「新喜盛6號」,廿二匹馬力,沒有合夥的股東,是由陳家獨資的。

「新喜盛6號」附有鏢頭,一樣是近海的鏢旗魚、「放緄」,由陳家父子們一起作業,父親任船長,哥哥是「大俥」(輪機長),賢仁則是船員,到他廿五、六歲,父親五十二歲時,覺得孩子們都大到可以繼承衣缽,於是就從討海界退休,並在家養豬、種番薯葉,船長、「大俥」則由哥哥們擔任,賢仁依舊是船員。

父親退休後,漁船的作業漁法並沒有改變,同樣是討四季海,漁獲收入的部分,也沒有差別太大,孩子們都有承續父親的討海技術,在作業上也都相當的努力、勤奮,因此退休後的父親也才能安然的回到陸地上生活,而不用再到海面上「戰風戰湧」。

【塑膠船仔】

賢仁結婚後,兄弟依然一起討海,後來覺得木造的「新喜盛6號」漁船已較老舊,想要更換,於是賣掉舊船,在增幅造船廠訂製了一艘新的「塑膠船仔」(玻璃纖維船體),這時賢仁和妻子已育有三名子女了。

新的「塑膠船仔」命名為「新喜盛12號」,有上百匹的馬力,大哥是船長、二哥是「大俥」,賢仁仍舊是船員,經營的漁法多種,視魚的季節而定,此時家中的經濟依舊是由父親掌管,漁獲收入統一由父親處理,各人都沒有私房錢可說,一直到兄弟們都結婚後,才在父親的主持下分家,這時就由各家自管經濟。賢仁家本在現南安國中,因為建校徵收用地,因此才買了現住的房子。

【船長】

原本賢仁父親有和本地人合夥股東一艘漁船「新喜盛16號」,也是上百匹馬力,是為「塑膠船仔」,漁法為「放緄」,大約在賢仁四十歲左右,陳家將股東的股份買回,成為陳家獨資的漁船,賢仁離開「新喜盛12號」,開始在「新喜盛16號」擔任船長的職務,「新喜盛12號」則是由二哥任船長。

「新喜盛16號」作業時,弟弟有過來這艘漁船一起工作,因應不同的季節,所捕的漁獲不同,作業的漁場自也不同,一般作業都是在近海、花蓮和平,最北的到過「無人島」(釣魚臺),最東的到過琉球東,這是捕黑鮪魚的季節時,一次出海作業大約要一個禮拜的時間。

【外籍漁工】

近十幾年,「新喜盛16號」有聘請外籍漁工來協助,其中大多以印尼籍為主,最初一個月的薪水大約一萬多元,不過再更早之前是有用過中國漁工,曾經歷過大陸漁工需要住海上旅館的那段歲月。

在所聘用過的中國漁工、印尼漁工、越南漁工,中國漁工是言語可通,印尼及越南漁工言語較難以溝通,漁船上的工作固定,就用比手劃腳的方式溝通,但不管哪一個國籍,個人的人性差異大,有些聰明的一教就會,有些會偷懶的,教十遍還是一樣,而其中最懶惰的要算是越南籍的漁工了,而且還是最會逃跑的,後來很多漁船都不愛用越南籍的漁工。

現在聘請印尼籍漁工算是貴的了,一個月要五萬多元,漁工本身的薪資大約三萬多元,再加上吃飯錢、勞健保、就業安定費……等,五萬元跑不掉,比臺灣人在陸地上的工作薪水還要高,因此現在就算是自己買漁船來經營也不容易了。

【近況】

「新喜盛16號」直到現在都還陪著賢仁征戰各方海域作業,一樣是「放緄」掠鯊,魚餌是用買的,都是買死餌,如果是掠鯊魚,就用「青飛」死餌,如果是掠「串仔」(鮪魚),就用「小卷仔」死餌,也有夾雜著使用「青飛」死餌,因為「小卷仔」死餌的價格較高,一箱就要一、二仟元左右。在「下港」(南部)則是用虱目魚活餌,相較來說掠「串仔」用活餌是比死餌要來得好得多,不過這也跟水溫有關係,如果水溫高就用虱目魚活餌,如果水溫低用「小卷仔」死餌也就可以,南方澳這邊相對來說水溫較低,因此大多採用「小卷仔」死餌的方式。

「新喜盛16號」是四季海作業,因應不同的季節捕撈不同的魚種,除了鯊魚、鮪魚外,冬天就是「飛虎」(鬼頭刀)期,使用的是「玻璃絲緄」,唯一不變的是都為延繩釣漁法。現在使用的有三種「緄」:黑鮪魚「緄」、「飛虎緄」、鯊魚「緄」,旗魚就和鯊魚「緄」差不多,不同的是旗魚的餌要用「青飛」活餌。

不同的魚類作業,漁場各有差異,「串仔」就要往東較開闊處,在黑潮帶的海域,鯊魚則是要看掠深的或掠淺的,漁場也各有不同,深的就要到花蓮和平附近海域,「無人島」海域、卯澳出去就算是淺的。延繩釣是屬於一支釣作業,只要有魚願意上鉤,其實也不會去管什麼魚種,都一樣照抓不誤,只是若真要區分,還是會有一個大的概要範圍罷了。

「新喜盛16號」也曾經掠過「白魚」(白帶魚),魚餌就要使用「山馬」(秋刀魚),採用的是「玻璃絲緄」,只是掠「白魚」的作業都在晚上,長期的熬夜下來,身體根本負荷不了。賢仁也曾經掠過烏魚,大約在十一月左右,因應水溫問題,加上大陸用快速網捕魚的方式,賢仁會到大陸長江口作業,而後往西邊的方向過來,大約是淡水到新竹這一帶。他認為一艘漁船是可以有多種不同的作業漁法,如果只靠單一漁法作業,所得漁獲收入可能連生活的基本開銷都不足夠,所以就算是因此要置辦多種漁具,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雖然是延繩釣作業,但是捕釣的魚種不同,工具自是不同,因此就要準備多種的漁具以資利用,這麼多的漁具不可能全放在漁船上,家裡要生活起居也沒得擺放,就要向漁會租借倉庫來存放,一個月的租金大約是二仟一佰元或二仟二佰元左右,算是便宜的了,但其實空間也不算太大,賢仁租了二間倉庫,一間儲放漁網,一間則是儲放其他的漁具。

海上印記

【火燒屈手】

「新喜盛6號」在外海的雞仔瀨漁場作業,那時漁船已是「日本俥」──久保田引擎,是為雙缸引擎,在作業中,引擎「屈手」(開閉器)燒了起來,滅火後,趕緊將有影響的那缸引擎拿起來,而後再用較緩慢的速度將漁船開回港內,因為當時的魚資源豐富,因此作業的漁場不會離港太遠,所以回來的話算是迅速的,只是過程中,漁船本身會比較跳動,至於安全的部分,則是無虞的。

【大風浪】

「新喜盛12號」賢仁大哥任船長時,有一回冬天在近海作業,因為這個季節有東北季風,所以比較會有遭遇到大風浪的機會,有一回在掠鯊時,賢仁手拿「耙仔」要耙浮筒時,剛好一道大浪襲來,把漁船整個頂上來,站在漁船上的賢仁想要抓住船弦,但因距離太遠而抓不到,身邊也沒有固定的東西可以讓他倚靠,在一個踉蹌後,胸口撞到差點無法呼吸,但是當時也沒有什麼醫療觀念,頂多撫著胸口休息一下,而後還是再繼續作業。早期的討海環境算是惡劣的,設備、儀器都不齊全的狀況下,被「磕著」(撞傷)是家常便飯,因此受傷好像也就不會大驚小怪,總是為生活而打拚。

【被鯊魚咬到】

仍舊是在「新喜盛12號」大哥掌舵時,「放緄」掠鯊作業,漁船上已有捕獲的鯊魚,當時並沒有將捕到的魚放在船艙裡冰起來的保鮮觀念,所以捕獲到的魚都是放在漁船上任其風吹日曝,再加上當時並沒有雨鞋可以穿,因此腳上也就沒有任何的防護,就在賢仁奮力的要鈎起另一尾鯊魚時,一個不小心,將左腳從鯊魚的尖牙前移過去,只聽得「沙」的一聲,左腳接近腳跟處,被鯊魚的牙齒劃出很長的一道傷口,上岸後並沒有去給醫生縫治,也沒有因此就不出海休息到傷口痊癒,僅是簡單的塗上藥膏,就任由傷口自己癒合,不過賢仁自認皮膚很好,可能是魚吃很多的原因吧,只是在腳上留下一道疤痕,並開玩笑的說是被鯊魚咬到的紀念。

感觸寄語

近來魚資源減少很多,都沒得鏢魚了,以前沿海的魚很多,漁船不需要出海多遠就可以作業,而且能有不少的漁獲,只是當時保鮮的觀念較沒有,而且魚多價賤,就賣不到好的價錢,反觀現在魚資源減少許多,流刺網的影響很大,討海更形艱難。

以前討海,雖然是戒嚴時代,但是政府不會加以太多的管制,所以算是自由自在的行業,現在沒有人要討海,不是累的問題,而是責任感,就算是從蘇澳海事(國立蘇澳高級海事水產職業學校)畢業的學生,也都不會想要投入討海的行列。

現在的政府是外行的要管內行的,因此政策的制定,常並不符合漁業的現狀需求,一艘漁船的作業,不能只靠單一的漁法,臺灣四面環海,討海為業當然就要因應四季不同魚種的變化而作業,不能說擁有一種執照就只能做單一漁法,這是需要有轉圜的空間的。

儘管討海的環境不好,但是就算退休,賢仁覺得無所事事也不好。討海人對於陸地上的事務,例如種田、種菜,並不熱衷,而且時代不同,雖然父親的年代,五十幾歲就退休,但現在環境已經不一樣了,出海作業跟海龍王借錢,總比伸手跟孩子拿錢好,何況看到許多漁人退休後,就是喝酒、閒聊,身體健康也都被酒精摧毀了,還是不要退休好了,只是現在不用再為家中經濟打拚,可以較輕鬆的方式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