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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032期-南方澳鏢旗魚的故事

文:王安陽

南方澳地近黑潮與親潮的交會處,洋流帶來大批魚群,冬季東北季風一起,大批旗魚前來,揭開標旗魚的季節。旗魚,經常出現在黑流(黑潮)與白流(沿岸流)交會之處,風浪越大,牠們越愛。因而討海人乘風破浪,站在晃動劇烈的標台上,眼光緊鎖住海中竄動的身影,將手中鏢槍奮力執出,這種高難度的捕魚方式,充分展現討海人與自然之間的抗衡。

劉生根畫作
劉生根畫作

一、丁挽來了

旗魚俗稱「丁挽」,鏢旗魚的漁船必須速度快捷、方向變換靈活。台灣東部海岸的漁船,通常選擇在東北季風強度5到6級的清晨出海,會有比較好的漁獲。

 

鏢旗魚作業的特殊性質,在於依照各別船員的特殊專長,而實施細密分工。漁季從每年農曆9月間的東北季風開始,一直到翌年農曆3月23日媽祖誕辰日為止,工作職位的配置,可分為前段、中段與後段,職位一經安排妥當,很少再做調整。

 

前段:稱為鏢台,置有鏢槍2支及連結的鏢繩,可站右鏢手(船長)、左鏢手及鏢手助理(本地俗稱二手),一共3人。噸位較小的漁船,則只有一位鏢手及一位鏢手助理。

 

中段:稱為架頂(瞭望台),可以站多位船員。瞭望台左右兩端的位置,稱為「架角」,由船長指定給眼力最好的人站立。其餘的新進船員,或眼力較差者,則分別站在瞭望台的中間。

 

後段:稱為甲板及輪機間,配置掌舵及輪機員,一共2人。

 

清晨出海以後,船員立刻就各人的崗位。鏢台上只站船長(右鏢手)一人,用各種不同手勢傳達命令,以指揮舵手掌控漁船的行駛方向、速度及索尋海域;其餘左鏢手及鏢手助理二人,則站在瞭望台上,參與其他船員做搜尋標的物的任務。

 

前述的人員配置說明,一艘鏢船至少需要5人,大多則為8人左右的編組。噸位比較小的鏢船,鏢台上可能只有配置一支鏢槍而已,因此整隻船所需的船員數目,可以減到4人。

 

旗魚在水面嬉戲或追捕小魚,通常只露出尾鰭(俗稱尾鉤)的一小段。它的行進速度極快,而且時沈時現,漁民必須依賴經驗及專注的監視,才能夠掌握它的游水方向。一旦任何船員發覺旗魚出現,必須用手指明確指出旗魚的位置及行進方向,同時,也必須大聲喊出:「丁挽!丁挽!……」。

 

緊接著全船必然緊急動員,當船長下達「加快速度」的指令,輪機立刻有所反應而冒出隆隆黑煙,附近的船隻(也就是潛在的競爭對手)就會有所理解。這些動作確立了此一特定船,對這一隻旗魚的優先捕獲權,任何其他船隻不可侵犯。

 

針對此一特定標的物所發動的追捕戰,如結果是順利鏢中,鏢旗魚業的傳統獎賞規則清晰明確。首先大聲吼出丁挽!丁挽!的船員,也就是被認定為最先發現標的物的船員,算是得到一個績效,作為發放獎金的依據。

二、快速揮動的刀片

出海鏢旗魚,當旗魚的尾鰭在海浪峰頂出現時,在漁船瞭望台上的人,從很遠的距離之外,就可能用肉眼察覺出來,好像一小塊的深色刀片,在海面快速的揮動。旗魚在海浪的峰頂與谷底之間游動,尾鰭一現一隱的連續互換揮動,有經驗的漁民在短暫的幾秒鐘之內,就可以判斷是旗魚出現。然後,一方面用手指出尾鰭的方向,另一方面大聲喊出:「丁挽!丁挽!……」。

 

新船員在漁船一出海以後,會比較專心注視海上遠近水域的可能標的物,也因此經常先看到「尾鉤」。在還沒有達到相當程度的自信以前,會有一些不自覺的奇怪動作,譬如保持頭部僵硬不動,目不轉睛地凝視一個固定方向,以及很小聲的喃喃自語,不敢大聲的喊叫出來等。而站在旁邊的經驗老手,很快就會發覺這種現象,並利用新手的缺點,奪取機會,大聲喊叫:丁挽!丁挽!而搶到功勞與獎賞。

改繪自林希超,1959,《今日台灣漁業》
改繪自林希超,1959,《今日台灣漁業》

三、鏢台上的挑戰

鏢旗魚作業的成功要素,除了上述必須多發現標的物之外,另外一個同樣重要的因素,就是鏢台上鏢手的投射命中率。想在這項任務有好的表現,可真是高難度的挑戰,完全依賴嘗試錯誤與累積失敗經驗。

 

鏢旗魚作業的最適合海況,是東北風5到6級,風速每秒約10公尺,浪高約3公尺。在這樣的海況之下,離開水面約一層樓高的鏢台,每幾秒鐘之內就要受海浪一高一低的影響,而有一次上下的波動。

 

新進船員必須憑個人的眼力及敏銳的反應,爭取擔任鏢手助理的職位,才有上鏢台工作的機會。在漁船一出海,船長還沒有上鏢台位置以前,爭取時間儘速上鏢台,站上鏢槍的投射位置。先投出虛擬的魚(或沒有經濟價值的歸魚)於前面,然後雙手高舉鏢槍、瞄準,做最後一擊。

 

回航時也用同樣的方式,爭取練習的機會。在船長走下鏢台要回甲板休息時,也就是這艘漁船將要結束今天的作業。快速地站上投射位置,重覆著與早晨剛出海時,所做的種種練習。

 

這是漁民一代接一代技藝傳授的方法,即不影響正規作業,又可以兼顧同時練習站穩鏢台及準確投射兩種技藝。有很多船長為了儘量提攜後進,可能稍微拖延上鏢台,或提早下鏢台,以提供更多的練習機會。

捕魚舊照
捕魚舊照

四、日本鏢船群

在南方澳漁港作業的日本漁民,以1926及1927年(昭和2年),兩次的官營漁業移民為主。加上建港以前沖繩一帶的自由漁業移民,以及後來從日本各外島來的漁民,在1939年(昭和14年)時,有長久居住意圖的總戶數,已經達到4百戶以上(吳麗玲,1994:28–29)。

 

1914年,鏢旗魚方法,首次由日本漁民傳入蘇澳地區。以後每年秋冬季節,日本九州、四國、鹿兒島等地的漁船,前來鏢旗魚的船數逐漸增加,噸位及動力也逐漸加大,多有30、40匹馬力的漁船出現。

 

本地漁民為了學習鏢旗魚方法,只能從上日本漁船煮飯及打雜開始。領取同船日本船員約一半薪資,而負擔比較多耗費體力的工作,如挑水、挑柴、補給白米蔬菜等。

 

來自日本 流動性及季節性的漁民,每年於農曆3月份鏢旗魚季節結束後返回日本。相對而言,來此定居的漁業移民,所使用的漁船噸位及動力較小,有很多小漁船只有配置10匹馬力的機械而已,他們在每年農曆3月份以後,都改為在當地從事適合夏季的漁業活動。

 

本地漁民在學到捕魚方法以後,先從日本漁民手中購買舊船。後來南方澳漁港有了造船所,本地人所擁有的動力機械漁船才逐漸增加。配置的動力機械屬於燒頭式柴油機,或稱為燒玉式(やきだま)柴油機,多是4、6、8……20匹馬力的小型漁船。

五、戰後鏢旗魚榮景再現

站在漁船上看魚蹤的船員
站在漁船上看魚蹤的船員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1937(昭和12年),停泊在南方澳漁港的船隻一共有357艘。這些漁船約有5分之4屬於日本人,5分之1才是本地漁民。南方澳從一個幾十戶平埔族與少數漢人所構成的小漁村,變成台灣東部的第一大漁港。

 

戰前,南方澳漁港有兩間鐵工廠,蘇澳鐵工廠及雨林鐵工廠(林惠玉編,1998:78),從事漁船機械製造及修復。戰爭開始後,工廠機械被日軍徵收,工人被徵調,無法繼續工作;日本各地的鏢旗魚漁船不再前來,本地漁船也是連人帶船被徵調服役,使南方澳漁港的繁榮景象一時之間大受衝擊。

 

1944年至1946年之間,南方澳港屢次遭到美軍慘烈的轟炸。漁港碼頭、港道通行條件,及各種配套設施等,被破壞到幾乎不能使用的程度。尤其最後的一次轟炸,也是毀壞最嚴重的一次,漁船被炸毀超過4分之3。事後經過適當修補後,還可以出海作業的總數,只有五、六十艘而已。台灣光復以後,因應漁民的迫切需要,加上地方人士極力爭取,政府多次撥款修建,才慢慢恢復成可以使用的狀態。

 

在美軍空襲台灣的緊張時期,曾阿坤擁有8匹馬力(俗稱八馬仔)小型漁船,為了預防受到轟炸,把它移到陸地上,綁在目前增福造船廠東側的山邊。然後率領全家大小,在蘇花公路九公里處的山谷低地躲避空襲,隨後又遷移到冬山鄉下的親戚家避難。

 

很多南方澳漁民,當時為了安全考慮,多採取同樣的疏散方法。曾阿坤暫時放置小漁船的地方,鄰近是一片約10餘甲的雜草空地,緊鄰南方澳造船所的廠房。空地上早就放置了許多各種不同馬力的漁船,大家共同的期望是戰爭趕快結束。

 

南方澳遭受美國軍機最後那一次大爆擊後沒有多久,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曾阿坤發現自己是極少數的幸運者之一,他的八馬仔小漁船仍然好端端的綁在原來的地方。從此以後,曾家父子就以這艘八馬仔,開啟了戰後重新出發的一頁。

 

戰爭結束,1945年農曆9月份鏢旗魚活動再次展開,曾阿坤率領的作業成員,包括他21歲的長子曾春福、18歲的次子曾添枝、長年以來的忠心伙伴黃阿火,及少數雇用人員。

 

那個時候,台灣東部海域開始受東北季風影響,最適合鏢旗魚作業。除此之外,他們也在船上載了8籠鯊魚延繩釣漁具,配置80隻魚釣。在風力只有5級的中小浪,風速每秒才8公尺,浪高在2公尺以下,他們的那艘小漁船,航程有時候可達到「雞仔線」。雞仔線是南方澳當地漁民對200公尺等深線的另一種稱呼,他們在天氣許可的情況下,常常航行到此種海域釣「雞仔魚」。這條等深線大部份係指西太平洋深海邊緣沿線常常會形成特殊海流,湧現富有營養的微生物,因此有一種高經濟價值的「雞仔魚」,經常棲息於這樣的海域。

 

當時蘇澳東部海域魚類資源豐富,「八馬仔」前段是裝載漁獲的專用艙,經常有1千多公斤的鯊魚;另外,在艙面還載了10餘條旗魚。只要是天氣許可,出海捕魚就有收獲,很少失望而歸。

 

曾經有一次在當天的大堆漁獲之中,有一條重量約5百斤的大魴魚,經過魚市場的公開拍賣,成交價格為台幣5千元。當時蘭陽平原五結地區的農田,1甲地才台幣1萬多元,漁獲的高價,相對說明著漁民的優渥豐厚,過去漁業資源的豐碩及漁港的繁榮盛況。

捕魚舊照
捕魚舊照

參考文獻

吳麗玲
1994 《南方澳漁業聚落的形成與社區整合》,台北: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地理研究所碩士論文。

林惠玉編
1998 《宜蘭耆老談日治下的產業》,宜蘭:宜蘭縣立文化中心。

林希超
1959 《今日台灣漁業》,中國漁業新聞週刊社,1959

莊英章、吳文星纂修
1985 《頭城鎮志》,宜蘭:頭城鎮公所。

陳憲明
1987 〈台灣北部番子澳漁撈活動的時空配置〉,《師大地理研究報告》13。

彭達政
1976 《台灣巾著網漁業之經濟分析》,新竹:國立交通大學管理科學研究所碩士論文。

盧源河
1976 《台灣巾著網漁業大型化之研究》,台北:國立政治大學企業管理研究所碩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