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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35期-有遠見的船長-江錦煌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江錦煌玉照
江錦煌玉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無師自通的海邊囝仔

江錦煌,一九五四年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北方澳的大澳。父親江添財,因為家境艱困,所以在他人的「掠大緄」(延繩釣)漁船上擔任「海跤」(船員),母親陳阿梅。

 

錦煌父母共育有四男一女,錦煌排行老三,上有一位大姐、一位大哥,下有二位弟弟,錦煌童年生活跟海離不開關係,大約五、六歲就無師自通學會游泳了,只是因為不是正規的學習技巧,而是自我摸索而來的,所以在海裡游泳時會一下子頭浮上來,一下子頭就被海水吞入,因此還發生了一件趣事:記得那回在海邊游泳,有一位大人以為這小孩子溺水,竟然就跳下去要救人,錦煌趕緊跟他說:「我會游泳啦!」

 

海邊是錦煌的天下,每日總要在海裡游泳過六、七遍,有時也會用「綾仔」(網具)在海邊網魚,那時候的魚資源豐富,隨便都能網到魚,自家吃都很足夠了呢。由於都在大太陽底下曬,皮膚被曬黑後,還會褪去一層皮,而後再曬、再褪皮,一年平均都要剝上二次皮,這可是免費的天然換膚。

 

七歲時,錦煌就讀北方澳的北濱國民學校,那時候並沒有全心在讀書,如果有要去北方澳海邊「櫓魚栽」(捕撈小魚苗)的話,就請假沒去學校上課,所以錦煌自稱自己讀的是放牛班。只要早上挨了老師的打後,下午在教室就不見人影,他會跑到路程約莫半小時左右的嶺腳(港邊里),看人家「裝塗尪仔」(用泥土捏土偶/小人像),等到放學時間到了,再跟著同學下課回家。

 

因為並沒有真正認真的讀書,所以小學時的校長、老師名字實在是記不住,只記得畢業時的校長是外省籍。同班同學有三十幾位,比較會唸書的有繼續升學,錦煌因為不喜歡讀書,所以沒有繼續升學,於是就跟著自家的舢舨作業一年多後,才正式到漁船討海。

江錦煌與採訪團隊的合照
江錦煌與採訪團隊的合照

討海生涯

【船員經歷】

小學畢業時,錦煌父親到高雄買了一艘舢舨回來,這是需要人力划槳的,當時父親在其他的漁船工作,錦煌就跟著姨丈、大哥到海邊「掠貼底仔」(底棲魚),當時魚價一斤約二十幾元,清晨一點就要起來裝魚餌,而後兩點左右從北方澳出航,來到東澳島作業。

 

一年後,錦煌還是沒有身份證,但年紀總算是較大了,因此就換到舅舅結拜兄弟的漁船上討海,每當在北方澳出港要報關時,他就會躲藏在船裡,等通過報關後,再回到船面上作業。因為還太小,所以沒有煮飯,幫忙做一些打雜的事情,例如「拉餌屎」:魚餌沒被鯊魚吃掉的,就要從魚鈎中拉起來集中放置,入港後可以當做「下雜仔材」賣,一斤可賣得三十元,有的人會買「下雜仔材」去當肥料。錦煌直到十六歲申辦身份證後才沒有再躲藏。剛討海時就不太會暈船,所以身體的適應上算是不錯的。

 

後來錦煌換到大舅舅陳春成擔任船長的「瑞漁」工作,「瑞漁」除了「放緄」外,還有鏢旗魚,當漁船從「雞仔瀨」要返回時的航程中,常會看見「鐵皮」(黑皮旗魚)的蹤跡,鏢魚大多是由舅舅拿鏢,錦煌此時還小,還是做著「拉餌屎」之類的打雜工作,所以只有在旁邊看熱鬧的份。錦煌在「瑞漁」工作蠻多年後,父親買了一艘附有鏢頭的十六匹馬力漁船,命名為「明發」,沒有竹筏,由於是自家的漁船,而且錦煌是船上年齡最輕的,所以就由他來煮飯,這可是討海生涯中頭一次煮「船仔飯」。

 

「明發」大部份是釣「青飛」作業,也兼有「放緄」,父親、二舅舅和錦煌三人一起工作,南方澳這個時期漁業正發達,出海作業的漁船很多,海裡的魚資源也相當的豐富,不過對於「青飛」的時價倒不復記憶。錦煌在「明發」一直做到服兵役。

 

錦煌退伍後,再回到南方澳要討海時,父親的「明發」漁船已經賣掉,於是錦煌就再到大舅舅的「瑞漁」工作,這艘漁船有到較遠的「大嶼」(彭佳嶼)作業,「放緄」的漁獲大多為鯊魚,這時的錦煌已經成為正式的船員了。而在「瑞漁」工作的這些時間,讓錦煌對討海有很多的磨練,也讓他學會觀察,對於漁場也較嫻熟,培養了他對漁業的遠見。

 

在「瑞漁」工作一陣子後,原住在壯圍過嶺的姐夫訂製一艘新漁船「新龍榮」,附有鏢頭,大約五、六十噸,一樣是「掠大緄」,錦煌有參與股東,因此就離開「瑞漁」,換到「新龍榮」工作。「新龍榮」時期,收入還算不錯,薪水加上股東分紅,年收入約有一佰萬上下,這在當時的幣值,算是相當好的收入了。但後來因為股東想要換成冷凍漁船,變成是半遠洋的方式,一次出海大約就要一、二個月,這樣的方式讓錦煌覺得受束縛,不是他喜歡的自由討海,因此就退出股份。

 

【開創事業】

退出「新龍榮」後,錦煌換去做海釣船,也是所謂的休閒漁船,這是錦煌朋友找他一起股東合作的,朋友二股,錦煌一股,此時錦煌已有三級的船長執照,因此他擔起船長職務,負責開船。海釣船名是「天隆」,約二、三十噸。錦煌在「天隆」做了幾年後,經過觀察,覺得「三腳虎仔」(扒網)的前途非常明亮,因為從「大嶼東」到「無人島」(釣魚臺)這段海域裡,「花飛」(鯖魚)的數量很多,但是當時「三腳虎仔」的作業卻只囿限在「礁仔跤」,「大嶼」或是「無人島」都沒有漁船去作業過,等於是讓黃澄澄的黃金晾在那邊,因為在「瑞漁」工作的經驗累積,讓錦煌能夠對於海域有更多的瞭解,而思考到是可以買「三腳虎仔」漁船來經營的時機到了。

 

四年後,五十二歲的錦煌開創自己的事業,萬事起頭難,幾經思量輾轉,找到五位股東合夥集資,錦煌自己一股,弟弟一股,到澎湖買了一艘塑膠母船(玻璃纖維船體),同時並訂製一艘新的燈船,整組漁船大約投下七仟萬左右的資金,船名「順豐漁6號」,是由股東之一的王公廟廟公命名的。此時「三腳虎仔」作業只要有「卡越仔」(拖網)執照就可經營。

 

「順豐漁6號」由錦煌任漁撈長,兼任母船的船長,燈船則是聘請有經驗的人來任船長,帳目則由大股東那邊聘請一位人員來記帳,整組漁船大約作業四年多的時間就回本。

江錦煌懂得休閒的重要性
江錦煌懂得休閒的重要性

 

「順豐漁6號」大約作業五年左右的時間後,發生火燒船事件,原本的股東散夥,錦煌找了同是北方澳人朋友──「非常機車」老闆──合夥股東訂製新一組「三腳虎仔」漁船,造價合計一億二仟萬元,朋友將漁船命名為「非常鯖」,本來錦煌覺得這樣的船名怪怪的,後來就到媽祖前擲筊請示,結果媽祖也認同,因此就定下漁船名。

 

「非常鯖」作業幾年後,「魚冬」(漁獲)變遷:一年中大約只有五個月的時間有較好的漁獲,其他時間只是盡量維持在不虧本的狀態。不過錦煌在「非常鯖」母船任船長大約一年左右的時間,因為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故,他就離開「非常鯖」的作業。

 

離開「非常鯖」後,錦煌休息了一年,後來朋友找他到「裕勝福」的「火船仔」(燈船)任船長,現在漁船名則是更改為「金勝」,作業的漁獲成績相當的亮眼。

曾在「非常鯖」母船任船長
曾在「非常鯖」母船任船長

海上波濤的驚險

【初航驚險】

小學畢業第二天,錦煌約了幾位同學,並將同學家裝有小馬達的舢舨從北方澳駛到「烏石仔」,此時他看到上頭的岩石上長有海芙蓉,想說這是可以賣錢的,一斤可賣到七十元,因此錦煌毫不猶豫的就攀爬礁岩去採摘海芙蓉,並將採摘到的海芙蓉丟到海裡讓在船上的同學撿拾,但是要下來時才發現腳沒地方踩踏,最後他選用了驚險的方式下來,一顆心早被嚇得狂跳不已,待驚魂甫定後回到舢舨上時,天都已經暗下來了。

 

同行的同學有一位是家中獨子,另一位家中男丁也稀少,他家父親早搭船出來尋找一回未果,錦煌的父親也出來尋找一次,但也是沒有找到,錦煌母親到媽祖廟拜問神明孩子安全否?神明指示孩子沒事,但是因為總沒找到孩子的蹤影,因此同學的母親一整個哭到不行,待看到幾個孩子回來後才破涕為笑,但錦煌可就沒這麼好過,他可是被父親罵到臭頭,而這段初航經驗也深刻的印在他的腦海裡。

 

【落海】

在「瑞漁」工作時,有一回的冬天到「雞仔瀨」作業,當時是白天在「放大緄」,天候狀況不是很好:風很大,海浪大約有一、二層樓高,錦煌戴著「水鏡」在工作,一個大浪翻過來,就把他整個人翻到海裡去了,落水後錦煌拚命的游泳,大舅舅趕緊將漁船調轉頭來將人撈起,過沒多久,錦煌還是認真的工作,再來一個大浪,他又被浪頭打落海裡,幸運的是這回又被救起到船上,現在回想,或許是當時還是孩子,身形比較小,所以抵擋不住海浪的力量,因此而被拍翻落海,還好自己小時候常在海邊游泳,落水時才能夠不驚慌,懂得拚命游泳自保,雖然落海幾次,最終還是得以平安回到漁船上來。

 

【人魚大戰】

錦煌當兵前在舅舅的「瑞漁」漁船工作,記得那時是冬天,在北方澳的澳灣,看到一尾「串仔」(鮪魚)躍起來吃「蚵仔栽」(蚵苗),因為「串仔」在吃時,尾部翹起讓錦煌看到,於是他就跳下去徒手捉魚,這尾「串仔」相當的有力氣,在錦煌的雙手裡奮力掙扎,彈跳的力量把錦煌的手都拍腫了,後來是舅舅跳下來協助,終於把這尾重達五十七公斤的「串仔」捉起來,時價每公斤八十五元左右,這次的徒手捉活魚事件引起村人傳誦,還有平面媒體記者來採訪,標題用斗大的字體寫著:人魚大戰

 

【火燒船】

錦煌五十七歲時,「順豐漁6號」剛回本不久,因為「大俥」(輪機長)誤判,釀成引擎故障,花了五佰多萬的費用換了新的引擎,後來再換了一位「大俥」,基隆人,由股東聘請來的,這位「大俥」更糟糕,總是忘東忘西,錦煌幾次想要辭退他,但股東不悅,錦煌只好作罷。

 

大約在換新引擎後過了二、三個月,在濁水溪口外作業時,「大俥」又因為忘性而讓引擎室的油料溢出,當漁船要作業時,就發生引擎室著火意外,當錦煌聽到大家的呼喊時,火勢已經太過強大而無法自行撲滅,只得要眾人趕緊逃命。

 

漁船從傍晚五、六點左右燒到凌晨,是「保七」(內政部警政署保安警察第七總隊)協助滅火的,「順豐漁6號」在滅火過程中沉船而後再翻船,火勢才終於熄滅,當時有幾艘小漁船在附近作業,就趕來救人,所幸最後所有人員都平安。

 

「順豐漁6號」雖然有保險,但因為是舊船,所以賠償的金額也不高,幸好的是當初的成本已回收,不然真的是會欲哭無淚。

 

【撞船事件】

二O一六年,「非常鯖」下午在「大嶼」西北海域作業,「火船仔」下錨,他組的「三腳虎仔」作業母船竟然就撞上「非常鯖」的「火船仔」,引擎室被撞破了一個大洞,沒多久「火船仔」就因進水而沉沒,慶幸的是人員都平安。

 

「非常鯖」的燈船被撞沉後,對方有賠償一仟多萬,後來有再買了一艘燈船作業。

對漁業的遠見

一大網扒進數千噸的魚獲
一大網扒進數千噸的魚獲

 

 

錦煌認為南方澳是臺灣漁業中的大區塊,當漁業技術、設備都在進步的同時,討海的思考也得要進步,關於休漁期的概念,早前錦煌就向有關單位人員建議過,但是均未受到採納,直到五、六年後才開始有休漁期的實施,但魚資源已被攫取過頭了。

 

魚資源的永續,需要漁民有共識、自覺,更需要政府的補助配套措施,漁民、公部門雙重配合,才是漁業永續的最佳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