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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陳金池個人照

145期-熱心救人的討海人-陳金池

記錄 /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陳金池個人照
陳金池個人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出生】

  陳金池,一九六九年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的南方澳。

  父親陳吉照,一九三八(日昭和13)年出生,澎湖縣望安鄉將軍澳嶼人,十一、二歲時隨父親陳享至南方澳,租屋住在以前公路總局車站的後面。陳享與前妻生有二位孩子,其中一位就是吉照,後來陳享續弦,再生了五位孩子,這個時候陳享有自己的漁船在作業,是為「釣艚仔」(一支釣),船名「滿榮」。吉照在十二、三歲時開始討海,曾和股東合夥買漁船「摃珊瑚」,後來股東不合拆夥,再買一艘小船,自己一個人作業,掠「白魚」(白帶魚)、紅目鰱,漁船名為「新滿榮」。

  陳吉照廿七歲與郭寶蓮結婚,寶蓮是1943(日昭和18)年出生,南方澳嶺腳人,金池曾經看過外婆的黥面,加上後來有看到相關的資訊,覺得母親應該是平埔族人。

  金池的父母親結婚後,與大家族同住,育有五位孩子,金池排行老三,上有一哥一姐,下有一弟一妹,哥哥在討海,弟弟從事電腦維修,姐妹均已婚嫁,一位在親水公園附近;一位在順安。

 

【求學】

  金池出生時,住在內埤路的租屋處,八歲時,因為家裡人口眾多,相處上難免有齟齬,金池父母帶著孩子搬出來,買了一棟位在大眾爺廟旁的三層樓房子。

  臨就學年齡,金池進入南安國小讀書,若是好天氣,就會和鄰居一起走捷徑上學,下雨天時就不會再抄捷徑。低年級的導師洪燕鶼,同屆的有九個班,他的感覺裡二年九班就是放牛班,三年級開始,一直到六年級,都是在一班;同一位導師:段樹義老師。

  小學畢業後,升上南安國中,要升上三年級時,一方面是因為對讀書沒有興趣;一方面是被記的大過、小過、警告也到了臨界點,於是三位同學相邀決定休學,看是要討海或是到臺北工作,結果有一位同學繼續讀書,金池和另一位同學休學,這一年十四歲,開始加入討海人的行列。

 

【兵役】

  金池未通過體檢而沒有服兵役,體檢標準是一百五十六公分,他的身高只差標準零點一公分,當時他聽人家說:如果一個禮拜都沒有睡覺,人的身高會縮小。那時他在討海,工作時常常都無法睡覺,若天氣不好沒出港,則是會去唱卡拉OK,對於年輕人來說,一週不睡,很快就可以撐過去,再到複檢的時候,身高一量,只有一百五十五點五公分,或許是當時兵源足夠,體檢的人問他要不要當兵,他如實回答自己在討海作業,能夠不當兵是好的,所以就用身高不足;體檢未過而免除服兵役。

 

【婚姻/子女】

  廿三歲結婚,太太石碧芬,宜蘭礁溪光武村人,和金池同年。在家排行老大。媽媽十七歲就生下長女碧芬,爸爸十四歲時來到南方澳,那時媽媽住在造船巷──外公林份,原是高雄東港人,到南方澳討海,外婆也是東港人,兩人共育有三男五女,媽媽是家中的長女,排行老二。

  1986年左右,八斗子紅目鰱盛行,碧芬的父母轉往八斗子發展。當時金池討海的漁船在掠紅目鰱,泊靠在八斗子漁港,岸上有一水產的地方,專供南方澳漁船人員休憩及前置作業,那時金池會在那裡睡覺及「清緄仔」、「貼餌」(鉤魚餌)。1989年碧芬頭城家商會計科畢業,在等已應徵會計工作的通知時,在八斗子幫忙父母「貼餌」,原先是想試做看看,結果還蠻上手的,也就做了下來。

  碧芬在八斗子漁港可是一枝花,有很多人追求,原本碧芬家人不想讓女兒嫁到討海人家,因為很辛苦,但金池非常誠懇的追求碧芬,原本有的一些壞習慣、不好的個性都改了,許多熟識的人都看到他的改變,金池笑說自己以前像是「刺(魚規)」(六斑刺河豚),後來改成像一顆球(有彈性)。交往時如果天氣不好沒出海,就會帶碧芬去看電影、打保齡球,或是到各處走走。

  金池和碧芬交往一年多後,於1991年四月一日訂婚,同年的十二月十二日結婚,因為碧芬是長女,所以一些禮數都要周到,喜餅就要六百六十個,聘金六萬元,女方都由碧芬阿公主導。

  婚後,夫妻倆就住在現地址,兄弟都同住的大家庭,家中經濟大權在母親的手上,薪水也都是交給母親掌管,金池可拿到的就是「小功仔錢」(除了正式薪資外的分紅),一天三百元。兩人共養育有四位孩子,老大兒子,大學及碩士班就讀中華科技大學,目前攻讀中央大學電機系博士班。老二兒子也能讀書,但是他不喜歡,現在與父親一起在討海。老三女兒已婚,夫家在南方澳。老四女兒,現跟男朋友在南方澳賣魚。

討海歷程

【柴船仔】

  十四歲時,升國三之際輟學的金池,決定討海,於是在父親的漁船學習各項作業,「新滿榮6號」是為九噸多的木造漁船,主要為「現流仔」討「小海仔」──掠「白魚」、紅目鰱,這兩種魚一年四季都有,夏天多是掠紅目鰱,魚餌使用的是蝦子,冬天大多掠「白魚」,將「青飛」(鯖魚)剖半做成魚餌。

 

【塑膠船仔】

  三、四年後,開始流行「塑膠船仔」(玻璃纖維船體的漁船),金池家訂製了一艘十幾噸的「新滿榮26號」,仍是父子三人一起作業,由父親擔任船長,「現流仔」討「小海仔」,「塑膠船仔」比較堅固耐用,不像「柴船仔」(木造漁船)使用久了,會有腐爛的問題,維修費用就比較高,一年花個萬把塊的維修費是跑不掉的。「新滿榮26號」經營的海路相當好,不管是掠「白魚」還是紅目鰱,漁獲的收入都很好。

  放「浮緄」作業,漁獲為上層魚,漁場有兩處:八斗子及南方澳,八斗子的話,漁船是在基隆嶼外,或是「金仔山」(金山)外,或是澳底外,作業的漁場離山不會超過八海里,都是近海作業,不用出海很遠,就有許多的魚資源,只怕人懶惰,不怕沒有魚抓。

  漁船泊靠八斗子時,會雇車來載漁獲至崁仔頂漁市販售,那邊有很多家的漁行,大多會挑選一家固定的漁行代售漁獲,漁行則抽取一定的比例為酬勞,漁行會為多艘漁船代售漁獲,因此就用抽籤的方式,決定誰家的漁獲先販售,漁船的人員需要隨行在旁,以確保漁獲販售帳目清楚,除此還得要做漁獲的分級,依照魚的大小分成不同的等級,分別置放一籮籮來販售。

  雖然在嵌仔頂漁市賣魚還要租車、分級、抽佣,但這裡是屬於零售性質,所以魚價比較高,同樣的魚,在南方澳賣,一斤可能是五、六十元,但是若在嵌仔頂賣,一斤可以賣到一佰廿、一佰三十元,價差一倍以上,所以後來就算是在南方澳作業,仍會僱車載運漁獲至嵌仔頂販售。

 

【海上貿易】

  大約在金池十八、十九歲時,各漁船間都流行載私貨,俗稱為海上貿易,全南方澳大約有十分之九的漁船都有參與,而剩下的十分之一也多是海上實際漁業作業後,多少還是會載些私貨,當時流行的有酒類、古董等多樣物品,在南方澳外海就有大陸漁船過來兜售。

  起先金池家的漁船在海上「放緄」(延繩釣)作業時,覺得有一奇怪現象,就是有漁火在後面不停的閃爍,仔細一看,原來是大陸的漁船(木造漁船),而且還不只一艘,後來才知道原來大陸漁船是載物品來兜售的,一開始還不敢跟他們購買,後來大家就都心照不宣。漁船買了物品載入港運上岸後,自有買家來到南方澳收購,海上貿易的初期,利潤比較好,大多有載的漁船都有賺到錢。

  物品當中以酒類為大宗,種類有很多:杜康、虎骨酒……只要想像得到的全部都有,甚至還有用神像做造型的酒瓶,而且價格都很便宜。一開始的時候,酒都還蠻純正的,但到後來就開始摻假了,這是可以想像的:哪來那麼多的虎骨酒可以供應大量的需求量。

  漁船載私貨進港,檢查哨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而是陸地上查緝的比較嚴格,譬如漁船入港後,這些物品自要運送到家裡,大多的方式都是用機車載運,常常都是機車前面載著兩箱物品,跑給警察追,若知道無法開脫,就把物品整箱放在地上,趕緊騎著機車逃逸,頂多物品被充公,至少不會被人贓俱獲。

  「新滿榮26號」在海上貿易的那段時間,還是有在「放緄」作業,大約各佔一半,期間大約有一年,曾經有將物品放在親戚家,結果被查獲而充公,類似如此的被充公有好幾次,讓人覺得提心吊膽的。曾經有一次,在海上交易時,四周大陸、臺灣的漁船有很多艘,金池家的漁船和其中一艘大陸漁船靠近後,金池跳到大陸漁船上要看物品準備購買,結果有海巡的船艦出來驅趕,所有漁船四散而開,但他還在那艘大陸漁船上,被載往外海而去(大約半小時的航程),父親急得四處尋找那艘大陸漁船,而金池許是年輕倒不覺得害怕,反而悠哉的在大陸漁船上和他們喝酒、聊天。

 

【大俥】

  1995年,金池家在南方澳大晉造船廠訂製了一艘三十七噸的「塑膠船仔」,船名「新滿榮16號」,兄弟同船作業,哥哥任船長,金池任「大俥」(輪機長),後來有開放大陸漁工,就有聘請來協助作業。

  「新滿榮16號」相對以往的漁船來得大艘,所以就往較遠一點的海域作業──掠「大緄」、掠烏魚,冬天到臺中、新竹掠烏魚,是為流刺網作業,掠「緄」則是到與那國島、石垣島、西表島等海域掠「烏甕串」(黑鮪魚),作業期大約在國曆的四、五、六月;農曆三月半後開始的二個月左右的期間,魚餌使用「小卷仔餌」,有時會用「青飛餌」,不過「青飛餌」容易被小魚蠶食,到後來可能就只剩魚骨,「串仔」就不會上鈎,雖然「小卷仔餌」也會被小魚蠶食,但是至少都還會有剩下三分之一,因此比「青飛餌」要來得好一些。「下港」(南部)會用虱目魚餌,這是最好的掠「串仔」餌,但是虱目魚餌要先餵養活餌,若是遇到颱風時期,出海作業的期間可能會縮短,就還要再餵養那些沒有使用完的虱目魚餌,對於漁人來說這是比較麻煩的事,因此會退而求其次而使用「小卷仔餌」。

  金池覺得掠「串仔」的魚餌不是影響漁獲成績好壞的最大原因,「下港」漁人使用活餌,不能太早下餌,要不然會被其他雜魚類啃食,大多是在天「拍殕仔光」(黎明)時,大約清晨四點多「放緄」,中午十二時「起緄」;南方澳漁人使用死餌,大約晚上十二點多至一點「放緄」,早上八點左右「起緄」,在時間上兩者有蠻明顯的差異,所以在掠「串仔」的成績上,南方澳並不會輸給「下港」。

  沒有掠烏魚及掠「串仔」的期間,算是度小月時間,就會去掠「白魚」、「雜魚仔」,不過已經沒有紅目鰱可掠了,雖然現在紅目鰱的價格來到一斤八佰元,但是卻沒有魚可以掠,金池筧得之所以會如此,可能跟「三腳虎仔」的作業有關,大小通吃的漁法,就有造成魚資源匱乏的隱憂。

 

【船長】

  「新滿榮16號」大約作業七年後,兄弟拆夥,金池到基隆做拆屋工人,月薪四萬八仟元,但他覺得這樣的收入無法支應家庭的開銷,大約做了三個月後,金池向鄰居買了一艘十九噸多的臺南型中古「塑膠船仔」,買來後更改船名為「金福漁68號」,有向南天宮的媽祖擲筊請示,「金」是和自己的名字相符合的。

  「金福漁68號」到現今還在作業,金池的次子擔任「大俥」,此時已開放外籍漁工,有聘請越南籍、印尼籍的漁工,相對曾經聘請的外籍漁工來說,多數的大陸漁工身手矯健,而且語言相通,但現在大陸漁工每月的薪水就要到五萬,可以短期聘請。印尼、越南籍漁工每月薪水在之前是三萬二仟元左右,現在則是二萬六仟元左右,但卻需要長期聘請,越南漁工較耐操,但是逃跑的機率高,只要有人來唆使,就容易動搖,印尼籍漁工則比較憨直。「金福漁68號」聘請的漁工人數要視討什麼海而定,有時三位;有時五位。作業仍是掠「大緄」,漁獲有烏魚、「白魚」。

新滿榮6號木造漁船
新滿榮6號木造漁船

海上印記

【海上救援】

  今年(二O一九)四月,「金福漁68號」在石垣島東外「放大緄」掠「串仔」,緯度在廿五度零二、零三分,經度在一百廿三度四十幾分的海域作業,後來發現「緄仔」斷掉,找「緄仔」的過程中,在下午四點多時,發現附近有一艘日本小漁船,金池將「金福漁68號」駛近一看,發現小漁船上躺著一個人,全身發黑,連臉部也是,金池心裡一驚,想這下可是不太好的狀態,於是趕緊通報蘭陽臺(漁業電臺):發現一艘日本小漁船,船上疑似有人過往了。

  即便已經有做了通報的動作,但金池覺得還是不能一走了之,就在日本小漁船旁邊守候,等待日方或臺方的救援船隻到來,在等待的時間裡,金池愈想愈不對勁,就把漁船再駛近一些,好看得更仔細一點,待他靠近一些時,日本小漁船裡躺著的那個人竟然抬起了手,暗想:這人或許還有救,於是再通報蘭陽臺:這位漁人還活著,回覆調派海巡署和星艦前往,預計二個小時後到達。

  由於等候時間過長,金池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想要更靠近些看看那位漁人的狀況,但是當天海面上有風浪,「金福漁68號」船隻較大,再靠近些,那艘日本小漁船就有翻覆的危險,於是金池只好在旁守候,並不時以簡單日語喊著「おじさん がんばって!」(歐吉桑,加油!),起先每喊一聲,小漁船上躺著的人就會把手稍微抬高一下,漸漸的,要喊好幾次才會有反應,讓守候在旁的金池心裡非常的擔憂、焦急。

  金池判斷那位漁人大約有六十幾歲,全身發黑是因為他穿著潛水衣,有可能是潛水後再上來漁船上時中風,因為躺在小漁船上的漁人口冒白沫,也不知在那裡躺了多久,臉頰都已經有脫皮的現象。金池一直在旁守候,直到八點多,臺灣的和星艦到來,放下小艇後,靠近日本的小漁船,再把那位漁人救起。

  雖然遇難的日本漁人已被和星艦載走,但是金池擔心漁人後續的狀況,始終無法安眠,隔天,金池向蘭陽臺詢問,回覆:漁人處於半昏迷的狀態。至於最後的情形如何,就無法也沒能再追蹤。事後有朋友跟金池說:若當時直接把人載往日本,就能夠登上新聞而出名,但是對金池來說,出名是另一回事,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感觸寄語

 金池認為討海是黃昏事業,現在油價貴,外籍漁工的薪水提高,支出的花費多,單就外籍漁工的薪水加食宿,平均一年就要二佰萬出頭了,但是魚價卻沒有相對的較好,反而是漁獲多魚價就低,現在一年的淨利算一算大約只有二佰多萬而已,對比陸上來說,漁船可算是小公司,投資的回收並不是那麼的好,而且討海是用生命去換來的收入,天有不測風雲,大海那麼寬闊,一出海作業,沒有人能夠保證不會有任何的風險。

陳金池與採訪團隊合影
陳金池與採訪團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