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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12期-「戰風戰湧的討海故事」─林新川

陳財發  /  李阿梅  /  黃麗惠

林新川夫婦合照。
林新川夫婦合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小時的南方澳生活

現年六十九歲的林新川,一九五O年出生於花蓮市,阿公原是宜蘭縣壯圍鄉新社人,是當地的望族,後來因為一些家族問題到南方澳做生意,住了三、四年,接連有兩位兒子夭逝,於是離開傷心地,在東澳的堂兄弟處停留些時候,輾轉遷移到花蓮定居,並開了一間蠻大的雜貨店。

 

新川的父親婚後向結拜兄弟買了一對「牽網」(巾著網)的漁船,因為曾在日治時期服役於海軍,所以漁船便由他來當經理人,隻身前往南方澳作業。

 

新川在花蓮時,曾在托兒所就讀,後來進入明禮國民學校讀書。小一時,母親帶著孩子們來到南方澳投靠父親,於是轉學到南安國民學校。

 

最初搬到南方澳時,租屋臨近海邊的南安里,晚上風大浪大,「湧鬚」(浪花)會打到屋頂上來,因為屋頂是紅瓦,所以都可以聽到聲音。當時租屋處後面都是魚寮,附近「茶店仔」(茶館、茶室。有的也兼營色情)、撞球間有很多家,很多的服務小姐都委請新川的母親幫忙讀信、寫信,並給些許的費用,除此母親雖然沒做過縫紉,但還是向人學習,並做著縫紉手工來賺取費用以貼補家用。對於新川來說,父親在外的風評雖然不錯,但是在他的心中,父親對家庭的責任感沒有那麼的擔當,而母親的承擔就相對要沉重的多。

 

在南安里住了幾年,生活用水是井水,多少有些鹹味,後來搬遷到較內陸一點的地方,但依舊是向人租屋。同一間房子內有三間房,分別住著三戶人家,母親白天會將面向路邊的窗戶打開,擱上木板以放置雜貨販售,新川則是將販售物揹在身上,在外面遊走販售。

 

當時得到羅東批發貨品回南方澳販售,母親揹著小弟,手提較重的貨品,新川幫忙提著較輕的貨品,因為火車的車資較便宜,所以都是搭火車到蘇澳後,再走路回南方澳,曾經在回程時,因為錢不夠搭乘全程火車,所以母子提著貨品從羅東沿著鐵軌走路到冬山火車站,再搭乘火車到蘇澳,可說是一段相當艱辛又深刻的生活。

三泰99

林新川在學生時代的暑假,就曾經「落棑仔」(「釣艚仔」,在竹筏上釣魚),因此對海並不陌生,加上他不會暈船,三十二歲這年同學在做焚寄網漁業,便找來新川一起出海,約有二、三個月的時間,他都跟著同學的漁船作業。

 

原本焚寄網的作業是人力拉網起來,新川將之改為馬達起網,用機器將漁網絞收,省卻不少人力,後來同學到花蓮,將十噸的小漁船賣給新川,買價六萬多元,新川替漁船改名為「三泰」,會取這個名字,一來是三位兒子的名字中都有「泰」字,而小兒子的名字就叫「三泰」,這是父親為孫子的命名,新川想「三陽開泰」是吉祥的,因此沿用「三泰」為漁船命名。

 

「三泰」由新川單人沿海作業,漁獲為「魩仔」、「小卷仔」,傍晚四點多出港,晚上時間作業,清晨入港,當時三弟找他到臺北包工程,承接公家的業務,於是有三、四年的時間「三泰」就停泊在南方澳港內,而後新川因故決定再回南方澳討海,將「三泰」賣掉,買了一艘約四十噸的中古漁船,買價二佰多萬,命其名為「三泰6號」。

 

三泰6號時期開始有「三腳虎仔」(扒網),父親同船員共五、六人作業,早期的「三腳虎仔」作業只有單艘漁船,漁網較小件,六十米以下的魚捕撈不到,雖然「青飛」(鯖魚)的漁獲算是不錯,但是漁獲多,魚價相對降低,這是因為岸上的加工設備不好,來不及處理新鮮魚貨,因此大量漁獲反而導致價格下降,於是新川想要改變漁法,對於新的漁法,他並不擔憂,因為只要有對的儀器相輔,剩下的經驗就靠自己摸索,只是此時的股東並不願更改漁法,所以新川決定退股。

 

新川退股後開始到「無人島」(釣魚臺)「放籠仔」(誘導性陷阱籠具類)掠赤鯮,在野柳買了一艘四十九噸的十一年中古塑膠漁船(玻璃纖維船體),船名取「三泰99號」。

 

當時有一位漁友在琉球海溝「卡越仔」(拖網)掠「蝦姑拍仔」(九齒扇蝦),他有一本漁業寶典,是日本的出版品,上面記錄著魚類分布、遷徙及習性等圖文資料,因為是絕版品,新川幾經輾轉,請託他人協助影印後,他就根據著書中記載去掠赤鯮。

 

一般掠「籠仔」準備的漁具有二組,每組有一百至一百一十個籠具,一組放下後,再去放另一組。「放籠仔」作業期大約是九、十月到隔年的清明節前,因此在「媽祖生」(農曆三月廿三)後就換「放緄」(延繩釣)掠鬼頭刀,夏天換掠「串仔」(鮪魚),一直到七月的休漁期結束,九月才開始「放籠仔」。

左圖:林新川的漁業執照 / 右圖:林新川船員手冊。
左圖:林新川的漁業執照 / 右圖:林新川船員手冊。

海上印象

以前電子儀器設備不夠精良,對於氣象只能聽收音機的廣播,但預報的準確度有待商榷,常常在颱風期時,漁人的眷屬都在港邊徘徊,焦急的等待出海的家人歸來,回得來的是萬幸,回不來的就永不再見,討海人的輓歌著實令人感嘆。

 

曾有一艘友船從中途島回航,滿載八、九萬斤的漁獲,在東經一百四十幾度和「三泰99號」相遇,當時處於躲避颱風的狀態,浪高至六米,「三泰99號」沒有滿載所以還承受得起,但是友船滿載只好丟了二萬公斤漁獲到海裡,才能夠確保剩下的漁獲及船上的人員平安,可見討海的不定數非常大,未入港前都不能算數。

 

「放籠仔」時期,和大陸漁船曾有漁具絞繩的事件,那時大陸人都很「壓霸」(霸道、蠻橫不講理),而且還會拿刀在漁船上威嚇,大陸漁船是大艘的「鐵船」(鋼殼漁船),臺灣的是「塑膠船」,若兩船相撞擊,臺灣漁船等於是以卵擊石,所以只能選擇讓漁具損失一點,趕快將漁船駛離現場。

 

另一次「三泰99號」在石垣島南邊作業時,有一艘兩人的日本小漁船舉旗示意,新川就將自己的「緄」切斷,把船駛近,即使語言上不能直接溝通,但從肢體動作瞭解對方釣到一尾「烏甕串」拉不上來,當新川幫忙拉起魚後,對方以日本清酒做為答謝禮,這互助的快樂亦是難忘的海上經驗。

左圖:獲頒漁航幹部的獎狀 / 右圖:一百年度模範漁民獎狀。
左圖:獲頒漁航幹部的獎狀 / 右圖:一百年度模範漁民獎狀。

回歸陸地

林新川六十歲那年(二O一O年)決定退休,並把漁船賣掉,他覺得自己討海在外,對於家庭難以照顧,因此想要早點退休,回歸家庭生活,跟親人才有更多的對話空間。

 

林新川不在乎賺多少錢,在乎的是感覺──做自己應該要做的事,雖然三十幾歲才從陸地工作轉而討海,但他不服輸的個性,讓他堅持在這個行業上。

 

討海是要講求條件的,要捕魚就得克服這個行業的職場環境:海上生活、禁得起寂寞、投入工作。每個行業自有其不可免的風險,只是討海的風險較難善後,若遭遇海難,可能連生命都沒了,也就什麼都沒得講了,陸地工作的風險較能善後,凡只要生命還在,都可以歸零再另起爐灶。

採訪團隊和林新川及其賢伉儷合照。
採訪團隊和林新川及其賢伉儷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