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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063期-雙連埤的過往今昔:客家移民歷史及居民現況

文/圖:彭名琍

開荒墾地─雙連埤最初的移民

開墾之初,居民需爬上四尖山才能到達雙連埤
開墾之初,居民需爬上四尖山才能到達雙連埤

依當地的居民口述得知,雙連埤一帶早在1904年時就有人進入拓荒墾地,比較有正式的記載是於1908年「台北州理番誌」中記載:

 

明治41年(1908)9月23日,在距雙連埤開墾地北約300公尺鞍部下方道路上,有農民男5名女1名被馘首。依據雙連埤開墾事務所主任中村一角,及一行人當中倖免於難的一婦人所說:

 

「該日遇難的一行人共7名,從大湖庄要前往雙連埤的途中,被12、3名埋伏的出草蕃狙擊…,一名婦人走在最後面,一聽到槍聲,驚慌之餘立刻跑下斜坡,因而倖免於難。」

 

從戶籍登記來看,明治43年(1910)楊梅三湖鄒姓的客家人士即已輾轉來到雙連埤墾荒,現住居民的口述也一致指出,雙連埤最早進入開墾為鄒姓人家。據雙連埤鄒家第三代鄒運城表示,鄒家世居楊梅三湖,祖父原為牛販,生活相當富裕,卻因為愛賭博及愛抽鴉片,大片土地變賣一空,無奈只好離鄉背井,他們最初並非直接來到雙連埤,而是先到三星月眉地區,後因水土不服感染瘧疾,後再輾轉進到位於山區的雙連埤開墾,以躲避流行病的肆虐。

 

早期移居到雙連埤的居民以廣籍居多,大多是從竹北二堡,即今日桃園、新竹兩縣的客家地區轉居雙連埤,現在仍然居住在雙連埤的鄒家、高家、吳家來自今天的桃園縣楊梅鎮,羅家來自新竹橫山柯仔林庄,其配偶也同樣是來自桃園、新竹一帶。之後除了自家人外,因親屬關係進入到雙連埤的也不在少數,或長期居留,或短暫寄留後轉往它處,久而久之雙連埤就成為一個位居宜蘭山區的客家聚落。

鄒家百年古厝
鄒家百年古厝

篳路藍縷─開水圳、闢良田

早期的移民初來到雙連埤時,巨木參天,那時候的埤分成二個部分,位於較低處,也就是目前仍然看得見水域的地方稱為「上埤」,通往福山植物園路邊就是以前的「下埤」所在位置。早期二個埤都有水,雨量豐沛時間二個埤會連成一個大湖,雙連埤之名因此而來,據傳那時候的湖裡長滿蓴菜,故又稱之為「蓴菜湖」。

蓴菜 (邱錦和 攝)
蓴菜 (邱錦和 攝)

移民初來乍到,水圳未開,無法種植經濟價值較高的水稻,而有水的埤塘又位於低處,引水困難,只能種植地瓜、芋頭等作物維持生計,生活極為堅苦。於是居民合力從較低處的上埤開挖一條由較低處至較高處,深度達2~3公尺,長度達5公里的水圳,將下埤的水反向排入粗坑溪中,下埤一帶就此變為水田,其面積最大時達二十餘甲地。由於水源極為珍貴,因此聘有專人管理水圳及收水租,村民有了水田可以種植水稻,生活才日漸改善。

 

雖然水圳已開,但因雙連埤位於群山之間,氣溫較低,即使播種秧苗,但卻無法發芽,居民只好在山下現在大湖一帶先育苗,等長成秧苗後拔起洗掉泥土,以減少重量再挑上山,那時公路未開,居民往返只能步行,更何況上山時又要挑著沉重的秧苗,往返費時,回到山上後往往已是天黑時分,第二天才能種在水田中,由於山上霧深露重,每天一大早要拿長竹子,到田裡把稻禾上的露水掃掉,免得稻禾凍傷影響生長。另外當時並沒有農藥或除蟲劑之類的化學藥劑,要去除稻子上的蟲子,必須拿長竹子在稻禾葉上來回掃動,把蟲子掃落田水裡,即便如此細心照料,收成仍然不好。收成不好、再加上稻子在這山上實在難以照顧,墾戶漸漸轉變耕地作物,時至今日雙連埤稻田聊聊可數,改成雜作以紅鳳菜、薑為大宗。

 

田裡收成不好,就要靠副產品來補貼,在這艱困的環境中,客家婦女傳統的刻苦勤儉精神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墾荒時期婦女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不但要想辦法從有限的米糧中讓男人小孩吃得飽,自己也要加入勞動行列,除了田裡的插秧、除草、割稻等工作外,還要種蕃薯、種菜、砍柴、養雞鴨、養豬等賣了錢繳田租,在這裡客家婦女必須忍受貧窮、克服艱辛環境,和自然環境搏鬥。

雙連埤今已無稻田,全部改成雜作,以紅鳳菜、薑為大宗
雙連埤今已無稻田,全部改成雜作,以紅鳳菜、薑為大宗

吉普賽風潮-移民的去留

召墾之初,日本有個開墾事務所,除前三年供應墾民伙食,即油、鹽、米、免繳租,另外發給每戶一把槍以防蕃害,對於在原鄉正逢天災人禍的客家人來說,這是吸引他們的條件,因為當時在家鄉楊梅缺水灌溉,新竹橫山田產遭大水沖毀,民不聊生、生活無以為繼,種種因素造成這一個墾荒移民風潮。然而山上常常有農民被出草蕃狙擊砍頭,加上開墾的艱辛,造成許多到雙連埤開墾的農戶移居另外尋找可以開墾的荒地,當時狗咬岸蕃常常出草,多名農民被砍頭,對墾戶的心理影響非常大,加上3年的優惠期限將至,面對繳租及生計的壓力,因此,為了生計另覓墾地是可以理解的。

 

墾戶口中念念不忘一位日本人「古中村」,就是墾務中心的主任中村一角,中村原本在三星地區開墾焗腦,因為平蕃經過雙連埤,發現這裡山水環抱適合開墾,於是招來腦丁轉往雙連埤。山林開墾本就不易,沒有堅忍刻苦的精神,絕對無法持續,雙連埤開墾初期,深山到處都是4、5人合抱的大樹,濃蔭遮蔽、霧深露重,影響作物生長,致使收成有限,常常繳完租後沒米下鍋,必須再去糴回來,重重壓力下部分墾戶為了家計,遷往隘界或更遠的花蓮港另尋墾地。

 

雙連埤的開墾以客家人為大宗,在民國34年(1945)戰爭末期,盟軍密集轟炸宜蘭,一些宜蘭城內的百姓,紛紛往山上躲警報,不同語系的人於是出現。對這些客家的墾戶來說,這些不同語系的人就是「安溪仔」。「安溪仔」這個說法可能在宜蘭70歲以上的人才會知道,對閩南語系的人來說,來自坪林、石牌一帶的安溪人是安溪仔,但對客家墾民來說,說閩南話和不是說客家話的都是安溪仔 。他們大多來自宜蘭城內,但都只到九芎林一帶,但並不是上山開墾,主要以獵山豬、野鹿、山羌等,部分砍保安林樹木,做農具進城銷售,最常做的是犁。再後來是採瓷土礦的工人,在掉堡大坪附近有瓷土礦場,以及更深山雙連埤管護所附近,有兩處瓷土礦場。

雙連埤半山的採磁土工寮
雙連埤半山的採磁土工寮
銃櫃遺址
銃櫃遺址

民國41年(1952)起政府訂定擴大公私造林計劃,多次林管局處長視察商討,從政府訂定造林開始,各級積極貫徹實行,或者各鄉鎮舉行評比,一直到民國51年(1962)省府通令,嚴禁山地濫墾濫伐,雷厲風行的拔光作物。因為這層關係,使原本就不易生活的農戶雪上加霜,紛紛外遷,那是最大一次浩劫。

 

在雙連埤種植作物多年的農戶羅瑞雄回憶說:「三更半夜一大隊人馬,拿著火把來,在田裡把快可以收成的作物,拔淨淨(拔光光)喔,恩哩咩不敢樣般(我們也不敢怎樣),眼睜睜看著作物曬死,哭無目汁喔…」

 

雖說眼看辛苦耕種的作物被拔光,這些農戶並未有抗爭行動。無法繼續耕作,但食指浩繁又不敢貿然離開,於是在屋前屋後種些蕃薯、芋頭,供人與豬隻食用,再養些雞、鴨賣錢買米。

客庄今昔-色彩蛻變

在墾荒時期,每一戶都有兄弟姊妹或者親戚關係者寄留,時至今日,每戶都只有老夫妻倆住在山上,守著當初祖先辛苦開墾的田地,和一份對斯土的留戀。依據民國88年員山鄉公所編訂的《員山風華》鄰里資料,分析雙連埤設籍戶數與姓氏分布情況,列表可看出目前雙連埤排名前四大姓吳、高、鄒、羅,而這四姓互相之間都有親戚關係。

 

由於開墾的艱辛,許多人家不願女兒嫁入山裡吃苦,因此山上互相間的親屬關係很密切,嫁娶都以山上鄰居為主,又都是相同的客家人,所以變成目前最大四姓人家都是親戚。依據目前的戶籍登記,雙連埤為員山鄉湖西村二十七鄰、二十八鄰、二十九鄰,但有許多人只有戶籍在這裡,人則住在他處。對此,九十二歲的高春妹阿婆(註1)看法是:「細囝仔攏搬出去囉!抵亞討不到輔娘啊!」(小孩都搬出去了在這裡娶不到老婆)。

 

現在雙連埤大都只剩長輩住在山上,形成山上一個斷層,第三代都已經七十歲以上,第四代大部份不會說客家話,且大都遷出雙連埤,這個客家庄因各種語言的進入不再是純然的客家庄,雙連埤聚落純然的客家色彩正在轉變之中。

92歲高齡的高春妹,耳聰目明,自己燒水、做飯
92歲高齡的高春妹,耳聰目明,自己燒水、做飯

回首昔日-生活追憶

現今的山坡地上種滿了紅鳳菜
現今的山坡地上種滿了紅鳳菜

當初帶著家人千里迢迢,滿懷希望的到雙連埤開墾,卻沒想到這山上的海拔高度與原鄉的氣候相差這麼大,拓墾初期,深山林內要伐木砍樹、披荊斬棘、開圳引水、蒔田種薯等等,種種艱困情況,在在考驗著這群墾荒先民。

 

日治時期負責招墾的,是一名叫做中村一角的日籍軍官,職務是開墾事務所主任,墾戶對他印象深刻,因為遭蕃人出草罹難,而使墾務停頓,在今九芎林苦花大王山產店附近,原立有一紀念碑,上刻有「一角軍曹」等文字,到現在仍有墾戶說,若不是中村被殺,雙連埤的道路不會遲至民國50年才開通 。

 

土地開墾之初,是由日本開墾會社全權處理,墾出新的土地並不屬於墾戶,而是屬於開墾會社,會社有權把土地賣給所謂的頭家,墾戶必須再繳租給頭家,墾戶一方面開發新的土地,一方面繳租給自己墾出來土地的地主,付出的只是勞力而已,這些客家人卻沒有任何的怨言,也沒有覺得不合理,彷彿一切都是天定,一昧樂天知命、埋頭苦幹,即便咬薑啜醋仍不改初衷。

 

山上開墾雖然辛苦,但在孩子的教育也不輕忽,日治時期,統治者於皇民化期間推廣日語,當時在埤塘邊半山坡上蓋有一座「公館」佔地寬廣,嚴格規定所有小孩都必須到此學習日語。光復後由村民集資設學堂,這處私人學堂經歷幾次翻修並經居民大力奔走,到了民國46年8月,正式併入員山大湖國小成為雙連埤分校,即現在生態教室原址。從46年到民國75年間,雙連分校都維持在一、二十位學生以上,後來因人口嚴重外移,最後剩兩個學生,僅剩的兩位學生到山下大湖國小上課,政府每年編列十五萬元交通補助款,這兩位五年級和一年級的小朋友就天天坐計程車上學。74年開始沒有招收新生,82年8月正式撤校。

 

在口述中,幾位耆老提及日治時期的警政,一個小小的草寮警察局,有一個警察與老婆住在這裡,這個草寮是住家兼辦公室,由他負責這山上的治安,目前雙連埤隸屬於大湖分駐所。

左:此處曾於民國46年8月併入員山大湖國小成為雙連埤分校 / 右:82年8月分校遷校後,改為生態教室
左:此處曾於民國46年8月併入員山大湖國小成為雙連埤分校 / 右:82年8月分校遷校後,改為生態教室

心靈寄託-歲時信仰

開墾的艱難歲月裡,信仰便是心靈寄託,雙連埤客家從楊梅、新竹一帶移民,宗教信仰不脫原鄉,雖有部分入鄉隨俗稍有更動,但多數仍維持客家原鄉習慣。山上有一處土地公廟,一處老大爺(萬善堂),每家都敬奉祖先牌位,一般來說客家人的阿公婆不輕易分出,每一姓氏都會有自己的祖祠,祭祖時齊聚一堂,凝聚家族向心力,但山上全部都已經從家鄉分出,交通不便與路途的遙遠,不便回鄉祭祖是主要原因。

左:山上居民的信仰-土地公廟裡,眾神雲集 / 右:每家都供奉阿公婆牌
左:山上居民的信仰-土地公廟裡,眾神雲集 / 右:每家都供奉阿公婆牌

過年是華人的大節日,在這墾荒的艱辛歲月中,格外受到重視,從農曆12月24日的拜灶神開始,清理廚房、入年假、蒸年糕、發糕、蘿蔔糕等。除夕跟年初二都要祭拜祖先等,即便山上亦不例外。

 

元宵後是客家人開始掃墓,因為元宵是小過年還在休假期間,利用這幾天掃墓不耽誤工作,不過雙連埤已入境隨俗改在清明前後掃墓了。

 

農曆正月20日是天穿日,客家特有重要的節日,在這一天客家習俗是不能工作的,包括田事、針線活等,因為天穿地漏做也是白做,唯一要作的是煎年糕拜土地公、天公,叫做補天穿,客家俗諺說:「有做冇做嬲到天穿過(有做沒做休到天穿過)」,年假到這一天才算結束,雙連埤仍然沿襲這項傳統。比較大的祭典是萬善堂輪值的祭祀,開墾時挖到的無主骨骸,集中做一個小墓稱做老大爺,萬善堂是村民集資經過幾次改建後成為目前的規模。由山上三鄰輪流主祭並無爐主制,輪值鄰都會殺一頭豬公,祭祀完畢豬公由該鄰均分,費用也是由這一鄰分攤,另兩鄰不參與其事,採一年一輪制。

比較大的祭典是萬善堂輪值的祭典
比較大的祭典是萬善堂輪值的祭典

結語

鄒家在百年老屋(左)旁蓋起了水泥洋房(右)
鄒家在百年老屋(左)旁蓋起了水泥洋房(右)
清除整理過後的埤塘,多了清爽卻除去了許多原生種的水生植物
清除整理過後的埤塘,多了清爽卻除去了許多原生種的水生植物

雙連埤墾荒的第三代雖已接受目前狀況,結束田野訪談,為這些刻苦耐勞與山林搏鬥的客家墾民由衷敬佩,從無到有,從一片深山大樹荒煙漫草,到現在一畦畦紅鳳菜,一片片嫩綠薑田,我們感受前人的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百年石板屋旁蓋起了鋼筋水泥的樓房,出入也都有車代步,生活狀況不再困苦。然而這個純然的客家庄,正慢慢的消失中,與外界的生意往來,或下一代非客家籍媳婦的交談,使得這些老先生們,各個能操客、閩雙語。

 

從雙連分校建校,到民國78年縣府規劃山坡地保育區改為風景區,81年羅日水抗議風景區開發等等,雙連埤歷史中羅家扮演重要的角色;雙連埤的溼地保存、開挖爭議延宕已久,地主為了權益、生態保育者為了生態各有立場、互相堅持,沒有是非對錯。農民們相信會有最好的安排,他們所關心的是農作的價格,辛苦耕作能否有所收獲,他們認為要徵收或開放,應儘速處理。

 

經多次的抗爭、陳情,宜蘭社區大學多次辦理公共論壇邀請專家學者討論,宜蘭縣政府、荒野保護協會等單位從保育觀點出發,引領雙連埤當地居民,發展有機生態村,培訓解說員,同時,縣府其他相關承辦單位,如地政、建設局等承辦人一併納入雙連埤任務編組中,雙連埤生態保育成果漸漸展現。

雙連埤生態保育成果漸漸展現
雙連埤生態保育成果漸漸展現

備註

註1:92歲的高春妹於91年12月7日中風,住在宜蘭醫院三個多月過世,似乎,她在等待人們紀錄下她的一生,完成使命後才滿意的離開;重返雙連埤,彷彿空氣中還留著她爽朗的笑聲,以及她在陽光下閃亮的銀髮、健朗的身影,認 命的在廚房燒水、煮飯,等待兒子從田裡歸來同享天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