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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077期-宜蘭口傳文學的特色

文/圖:蘭陽博物館 提供

 

改寫自《宜蘭縣口傳文學》
(邱坤良等,2002,宜蘭縣政府出版)

 

口傳文學是一種民眾集體創作的文學類型,內容有濃厚的社會性,其形式亦足以代表民眾的文學美感。宜蘭的口傳文學在語言、曲調和取材上,表現出宜蘭特有的地域色彩。

(阮忠信 攝)
(阮忠信 攝)

酸酸軟軟宜蘭腔

泉州話和漳州話是台灣閩南語的兩大系統,由於近代人口流動頻繁,加上大眾傳媒發達,加速了各次方言層的混淆,各地方言「不漳不泉」的情況益加顯著,基本上,台灣已經沒有純粹的泉州話或漳州話。漢族漳籍人士佔了宜蘭住民的九成,故漳州腔的福佬話是宜蘭主要的方言。根據語言學家洪惟仁1985年在宜蘭的實地調查,宜蘭方言還保有95%的漳州腔,只有5%受到北部優勢音(泉州腔)的影響,實在相當難得。

 

宜蘭腔最大的特色,是一般發音為「ng」的韻母,在宜蘭多讀做「uinn」。「酸酸(suinn1)軟軟(nuinn2),食飯(puinn7)配滷蛋(luinn7)」這句宜蘭腔的代表作,已被歸類為宜蘭俗語,以下報導人黃金輝提供的順口溜,更是將宜蘭腔帶著濃濃鼻音的「uinn」韻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食飯puinn7、配滷蛋luinn7、配芫荽sui1、配菜捲kuinn2,紅嬰仔食雞腿 thui2用嘴吮chuinn7;看遠遠huinn7,看這窗仔門buinn5,我卜來轉tuinn2,偌濟錢做你算suinn3;你真chin2美sui2,真chin2古錐chui1,胸坎仔像樓梯thui1,腹肚像水櫃kui7。

 

除了「uinn」韻字,還有一些語詞的讀音、聲調,也是宜蘭腔所獨有的。例如:副詞「真」(chin1)讀作(chin2),意思為「叫」的「喊」讀為(hiam3),「身軀」另外稱為「渾軀」(hun7su1)等等。這些韻母、聲調、詞語上的細微差異,雖然對口傳文學字面或深層的意涵沒有直接的影響,卻是外地人辨認宜蘭腔的範例,在地人所認同的「鄉音」,使宜蘭口傳文學聽起來「酸酸軟軟」,別有一番風味。

族群歌調大融合

 

 

宜蘭歌(唸)謠的形式、押韻很類似七言絕句;其次為字數、句數不一但仍押韻的長短句,許多活潑逗趣的題材都會採取這種較自由的形式。除了語言之外,歌(唸)謠類的口傳文學大多可以加入「曲調」這個音響元素;朗朗上口的曲調有助於歌謠流傳,著名的宜蘭民謠「丟丟銅」和「五工工」就是因此而普及全國。然而,並不是每一個報導人都能唱,也不是每一則唸謠都會發展成歌謠,例如配合儀式進行的咒語或好話,以及搭配遊戲而唸的口訣,習慣上還是以吟、唸的方式進行。

宜蘭民謠「丟丟銅」的意義,有人說是火車經過山洞,水滴落下來的聲音
宜蘭民謠「丟丟銅」的意義,有人說是火車經過山洞,水滴落下來的聲音

 

宜蘭被認為是台灣歌仔戲的故鄉,境內老人唸歌唱曲的風氣很盛。宜蘭本地歌仔不僅維持早期歌仔戲樸拙的表演型態,同時也保留了許多古早的歌仔調,雄壯、溫婉兼有之的古調如【大調】、【倍思】、【古早七字】、【正哭(一稱宜蘭哭)】,當地耆老多能唱上一曲。一般而言,以山歌聞名的客家人多唱【老山歌】、【山歌子】;閩南人報導人則用【江湖調】、【都馬調】或【山歌】等宣敘性的曲調來演唱「四句聯」形式的歌謠,其中,又以被閩南語系報導人稱為【採茶】的【山歌】,使用最為廣泛。

 

實際吟唱時,報導人常會加入連接詞、嘆詞等虛字,以助長語氣,聽來更為悠遠、富變化。例如陳旺欉的「一區田仔三角笠」──

 

文字版

一區田仔三角笠,
彎彎歪歪歹駛犁;
三斤穀種加割二管,
做田較輸人做園。

 

演出版

一區田仔嘿嘿嘿三角笠嗡咦,
彎彎歪歪仔喲嘟喲
喲喲嗎歹駛犁喔;
三斤穀種嘿嘿嘿多割二管,
做田仔較輸喲嘟喲
喲喲嗎人做園,呵嘿呵。

宜蘭是台灣歌仔戲的故鄉
宜蘭是台灣歌仔戲的故鄉

取材生活周遭,有濃厚的地域色彩

宜蘭口傳文學的想像空間幾乎離不開這塊土地的民情風俗。正由於取材自現實,以孔子對詩經的讚辭「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也正好可用來形容口傳文學。宜蘭人不僅藉口傳文學來抒發喜怒哀樂之情,與人交流聯誼,學習人情世故的道理,識字不多或不識字的民眾還常藉由韻腳滑溜的「順口溜」來幫助記憶,吸收前人的生產知識和生活常識。沒有正式上過學的羅阿蜂、陳阿勉就說,以牛隻、桔子、布為題的「含口算」,其實是她們的父親利用放牛的時間教她們心算的遊戲,她們也曾將押韻的台語辭彙編成歌謠,以此來學習日語辭彙。客族特有的「山歌猜」,內容其實相當淺顯,但在這一問一答間,可讓人「多識鳥獸草木之名」。

 

口傳文學的實用價值還不僅於此,有不少人「吃四方飯」,靠的就是對地方習俗與人情世故的瞭解,「出口成章」是他們表現權威的方式,例如師公、風水師、演員、廟公、小販、媒人等。這些走江湖的人或許不懂什麼「口傳文學」,但是他們見多識廣,且具備即興、強記的功力和靈活的嘴皮子,很清楚何時(When)、何地(Where)、講什麼(What)、怎麼講(How),才能討好聽的人(Whom),而這些正是稱職的「口傳文學家」所需要的特質。口傳文學家不必要有豐沛的創作力與獨創性,因為口傳文學是「一人機鋒、眾人智慧」的結晶,有一定的程式可依循,累積多了,加上人情的練達,自然熟能生巧。從事上述行業的人,由於其主要顧客群為宜蘭民眾,為了引起共鳴,其運用的題材、語彙必須貼近民眾生活,所以有相當明顯的地域性格。以下,我們將以宜蘭的師公科儀為例,初探口傳文學的技巧。

以牛隻為題的「含口算」,其實是大人教孩子們的心算的遊戲(圖片來源:臺灣總督府官房文書課,《臺灣寫真帖》。台北: 臺灣總督府官房文書課,1908)
以牛隻為題的「含口算」,其實是大人教孩子們的心算的遊戲(圖片來源:臺灣總督府官房文書課,《臺灣寫真帖》。台北: 臺灣總督府官房文書課,1908)

俚俗易懂,入情合理

在〈過橋科儀〉中,釋教師公(俗稱烏頭師公)戴著面具扮土地公,為了遍數祂走過的管區,大玩「猜地名」的遊戲,其程式是:從他鄉有名的大地方猜起,一路猜到宜蘭的大小鄉鎮,最後止於喪家的所在,報導人宋南濱談到:

 

喪家做三七、五七,早時起來愛先「上經」。「上經」親像律師在辯護,替死者給佛祖講好話,講「某某人就無壞啦,請你罪共判較輕一點」,甚至判無罪嘛。這段時間,主人攏愛跪在拜,跪在懺悔,心情一定真憂鬱。到暗時,就做一掛較心適的,解解心悶。像「曾二過橋」彼段,土地公就親像做戲的小丑仔,戴一個面具,掛鬚,夯一支柺仔,就在土腳那行那講,用白話講一掛笑詼。

 

比如我講:「我起基做土地公,位佗位做起?」
後場就共我應:「位佗位?」
我講:「啞口查某囡仔在駛車。」
「佗位?」予喪家稍想一下。
我就家己應:「阿里史!」啞口查某不就是「啞女」,駛車就是「史」啊。
「做偌久?」咱就共應,可比講做一年或者二年,時間在咱講的。
過來復講:「換所在囉。」後場就復問:「換去佗?」

 

就是安爾,編一掛較趣味的、講會通的,一直續落去猜。因為阮的工作大部份在宜蘭,所以攏是講本縣的地號名較濟,大家較熟悉,才會感覺好笑。不過,抵頭仔會使先猜一掛外縣市較有名的所在,譬如講……行啊行,土地公就換到宜蘭來,就續落去猜宜蘭的地名,譬如講……(同上)。講到尾仔,行到主人住的所在;譬如講主人住在羅東,就講:「這擺換到佗?」「四個人博賭,五個人分錢。」「佗位?」「羅東。」

師公、風水師、演員、廟公、小販、媒人…這些走江湖的人或靠的就是對地方習俗與人情世故的瞭解來「出口成章」,表現權威
師公、風水師、演員、廟公、小販、媒人…這些走江湖的人或靠的就是對地方習俗與人情世故的瞭解來「出口成章」,表現權威

 

正統語文教育提倡嚴謹、洗鍊的語言,這種訓練有素的語言是直線式的,必須有條有理,符合邏輯性。口傳文學根植於講述的情境,為了讓人一聽就能會意,「俚俗淺白」是它的第一義,它的語言是聯想式的,經常藉著玩弄語言來製造趣味,例如韻語、雙關語或語音的錯解,這些口傳文學的訣竅我們都可以從上述科儀看得到。藉著與性有關的暗示來達到諧噱的效果,也是他們常用的技巧,這種特質普遍存在於各類型的庶民文化,是口傳文學不可缺少的成份。在喪葬場合穿插露骨、嬉鬧的「答嘴古」,有人以為有違禮教,但民俗學者指出,這類儀式戲劇看似粗鄙、低俗,實乃「師公」藉著精練的技藝、笑談,幫助喪家在親人亡故的情境中,紓解喪家壓抑的心情,並且重新思考生命的本源和本質,有其內在的文化意涵。知名作家,也是報導人之一的黃春明說,在日常生活中,民眾經常往「性」方面去聯想,連家禽、家畜的叫聲都可以串連出一篇發情對話。這類無傷大雅的葷笑話、葷謎語能夠滿足人類深層的需求,極具娛樂效果,是令人反應最熱烈的口傳文學類型。

宜蘭口傳文學的形式大致不脫口傳文學普遍的特質,但在語言、曲調和取材上,仍表現出宜蘭特有的地域色彩。 圖為土壤肥沃的蘭陽平原,地形平坦,又有豐富的湧泉,是孕育稻米的優良環境(宜蘭縣政府 提供)
宜蘭口傳文學的形式大致不脫口傳文學普遍的特質,但在語言、曲調和取材上,仍表現出宜蘭特有的地域色彩。 圖為土壤肥沃的蘭陽平原,地形平坦,又有豐富的湧泉,是孕育稻米的優良環境(宜蘭縣政府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