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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124期-務實的行船人──伍春榮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伍春榮船長與賢伉儷陳金蓮女士
伍春榮船長與賢伉儷陳金蓮女士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故鄉在澎湖花嶼

伍春榮1955722日,出生於宜蘭縣蘇澳鎮南方澳的內埤。

  

父親伍里聽,澎湖花嶼人,是家中的獨子,因為長得高,有一百八十幾公分,所以大家都叫他「躼跤仔」,討海為業,在南方澳他人的漁船上「釣艚仔」(一支釣)釣「青飛」(鯖魚)。

 

母親伍水杏,原是高雄人,小時候給伍家抱來當童養媳,長大後成婚,育有四男二女,春榮排行老二。

 

在南方澳出生的春榮,大約在四、五歲的時候,跟隨著母親搬回澎湖花嶼(望安鄉花嶼村)的老家,而父親仍舊留在南方澳釣「青飛」。由於年紀尚小,所以對四、五歲以前生活的地方完全沒有印象,也不清楚為何母親和孩子們會搬回澎湖,卻獨留父親在南方澳工作。

 

澎湖花嶼在當時大約有近百戶的住家,伍姓在花嶼算是大姓。春榮阿公以討海為業,同時也有跑大陸做生意,是當時的花嶼人會有的營生方式,春榮家曾經經濟狀況良好,人家皆稱呼阿公為「員外」,可見得家境的富裕,但後來「四萬換一塊」(舊台幣換新台幣)以及阿公喝酒等等的花費,到了春榮出生、懂事時,家道就已中落。

 

童年因為家貧,沒有飯吃,只能「吃簽」(番薯簽),所以在春榮小時候最大的印象就是餓肚子,此外,肉類也很少吃,只有魚是桌上常見的菜餚,不過這可都是要靠自己製作釣竿釣魚才能有的配料。每當星期日,春榮寫好功課後,就是去釣魚,而冬天因為東北季風強,海浪相對較大就無法了。

 

春榮家在花嶼雖然也有田地,但是卻無法種植作物,因為花嶼少雨,所以沒有泉水,而井水裡含的鹽份並不低,人們為了身體水份需求,勉強取井水飲用,但是作物就無法以井水澆灌了,因此只能種植需水較少的南瓜。

 

後來春榮舉家搬遷至南方澳定居,再返回花嶼故鄉,取井水來飲用時,發現鹹得不得了,這或許是因為在臺灣飲用自來水習慣,對於含有鹽份的井水口感特別敏感吧!

舉家搬遷至南方澳

七歲時,春榮入花嶼國校就讀,畢業後若要繼續升學,就得到馬公讀書,但從未離開過母親的孩子,不太可能離家求學,再來因經濟困頓,也難以供給孩子更高學歷的學費。

 

後來,母親帶著孩子們,舉家從花嶼搬回南方澳,過程相當辛苦。這是因為舉家搬遷是連祖先牌位也一併遷移,但是多數人因忌諱而不願意幫忙,幸好有一位比較「鐵齒的」(不信邪)船長,答應用漁船幫忙載送至澎湖馬公,大約二、三個小時的航程,而後再轉搭客輪至高雄,春榮一行人在舅舅家住了幾天,接著搭火車到宜蘭南方澳。

 

剛搬到南方澳時,春榮父母已育有六個孩子,當時是承租房間來住,一戶人家裡有許多個承租家庭,居住空間相當狹小,所以只能自己動手將床釘成上下舖,才能夠容納,孩子們睡在床舖時都得頭尾交叉,才能擠在一張床上。

 

來到南方澳不久,春榮就隨著父親投入討海的行列,吃飯、睡覺都在漁船上,也稍稍解決家中床位不足的問題。那時父親在「釣艚仔」釣「青飛」,他要幫忙綁「塑膠皮仔」魚餌,後來有其他漁家見春榮做事動作快又勤榮,於是也委請他幫忙綁釣餌,一支「緄仔」有五百門,綁好後可得十塊錢,春榮一天可以綁到三支,就可賺得三十塊,這對一位孩子來說,算是蠻不錯的收入了。

 

雖然春榮開始工作了,但是還在學習的階段,家中經濟總是捉襟見肘,記得最艱難時,跟漁船老闆預支的款項,就賒欠了二、三萬元,這在當時算是一筆相當大的數額,所以生活過得很辛苦。

第一艘漁船:新大慶

春榮第一艘開始漁業工作的漁船名「新大慶」,不免俗地從「煮食囡仔」做起,同時處理船上雜務。漁獲一萬元可分得兩仟元,每艘「棑仔」他也可以抽成,「新大慶」共有十七、八位船員作業,還要載「棑仔」(竹筏),擁擠的情形可想而知。

 

春榮父親也在「新大慶」漁船工作,當時的分紅是「釣分的」(釣到的漁獲扣除應付的成本外,餘均歸釣到的人,各自憑本事決定自己收入的多寡。),伙食則由漁船老闆供給,春榮父親的漁獲並不理想,有時春榮的抽成收入甚至比父親的還要來得多。

 

雖然之前從未煮過飯,但有父親同船教導,也就不覺得太過困難。只要把白米煮熟就可以了,漁船吃食不太講究,配菜是自家釣到的「青飛」,將魚處理切段後,加入醬油、蒜頭和水一起煮開,就是一頓不錯的「船仔飯」。

 

春榮歷經了三、四年的暈船期,若是出海二、三天後,暈船的不舒適感會較緩和,但進港休息後再出港,嘔吐的症狀就又開始,十分折騰,不過他從未因此打消討海的念頭,總覺得自己學歷不高,也沒有其他的能力,也就認命的忍耐撐過。

 

煮飯歲月大約二、三年的時間,期間「新大慶」的漁場有到「無人島」(釣魚臺),春榮會搭「竹棑仔」登島釣魚和撿鳥蛋,收獲則是由全船人員均分。

獨資經營「新大春」

十九歲時,春榮與西嶼朋友合夥買了艘小漁船釣「青飛」,船名「新大春」,為廿二匹馬力的「柴船仔」(木造漁船),一、二年後合夥人退股,由春榮獨資經營,此時父親仍和他同船作業。

 

「新大春」是「現流仔」四季海,傍晚出港,隔天清晨入港,漁獲以白帶魚為大宗,是一年四季都有的漁獲,只有魚量多寡的差異,大約在農曆年後較多;「青飛」也是一年四季都有,但相白帶魚而言價格較便宜。夏天算是小月,「掠貼底仔」(底層魚種如赤鯮、紅目鰱)因為當時漁船沒有動力設備,都得手工作業,相當的艱苦。

 

一艘「掠四季海」的作業漁船,船上的漁具各有不同:捕飛烏卵(飛魚蛋)、櫓魚栽(魚苗)以及因應不同漁種的各式「緄仔」,因此設備的添購需要多元,有時租用一間倉庫來放置各類漁具都不敷使用,甚至需要再隔出個半層樓拱來放置。

 

廿一歲時,春榮屆齡入伍服兵役,是三年役期的海軍陸戰隊,退伍後,回到南方澳繼續討海。春榮當兵時,漁船交由父親及弟弟,弟弟國小畢業後沒有再升學,和家人一起討海,當時的漁獲收入還算過得去。

 

退伍後,春榮到他人漁船「卡越仔」(拖網),這是艘「柴船仔」,不是鐵船(鋼殼漁船),漁船名「新大榮」,因為欠缺人手而找春榮幫忙,所以他只跟著出海作業一次,大約四十幾天的時間,入港後就沒有再在此艘漁船工作。

 

「新大榮」作業的漁場在「大陸跤」(舟山群島附近海域),當時大陸的漁船較臺灣漁船相對體積較小,若有七級以上的風浪,大陸漁船多不敢作業而返航,臺灣漁船則不畏此等級的風浪。

美好姻緣

離開「新大榮」後,春榮換到「裕勝財」漁船「掠緄」(延繩釣),船東是琉球人,主要是「掠鯊」,在「裕勝財」工作出海作業了幾趟,而後就另尋發展。

 

春榮廿六歲時結婚,太太陳金蓮,小春榮四歲,臺北三重人,兩家的母親原都是高雄人,互相認識,他和金蓮碰面後彼此有好感進而交往,兩年後結成一段美好姻緣。

 

婚後春榮和他人合夥向北方澳人買了一艘中古漁船,漁船名為「新德發」。以前還沒有外籍漁工,出海作業都是要本島船員,合夥的股東是臺北人,在南方澳討海。「新德發」是艘三十匹馬力的木造漁船,股東兩人各出資一半,輪流擔任船長,漁船作業收入雙方各分一半,大約一年多後,股東退夥,就全由春榮獨資經營。

 

在「新德發」漁船作業八年,原來的合夥人聽到消息說春榮想要換漁船,於是再來找他合夥買一艘較大的漁船,於是春榮把「新德發」漁船賣掉,兩人買了一艘十七噸多、附有鏢頭的中古「塑膠船仔」(玻璃纖維船體的漁船),沿用舊名「大漁豐16號」。

伍春榮和妻子陳金蓮年輕時的旅遊剪影
伍春榮和妻子陳金蓮年輕時的旅遊剪影

「大漁豐16號」

對於漁船命名,春榮不會刻意求神問佛,而是順其自然,雖然家裡也有神佛信仰,也會到廟裡拜拜,不過他覺得人若懶惰,就算是拜了很多的神佛,出海作業也不會有魚自動跳上船來,所以信仰是心神安定的力量,但不是用來胡亂求取的。另一位合夥人是基督教,對漁船名字也沒有太多想法,所以兩人對於漁船名都是採隨緣的態度。

 

「大漁豐16號」作業時,春榮和股東兩人採用輪流擔任船長職務的方式,獲利亦是兩人各分一半,大約一年多後,股東想要拆夥,雙方都想要漁船,於是就採用公標方式,結果漁船由春榮標到,他就把另一半的股金給沒標到漁船的人,自此「大漁豐16號」就由春榮獨資經營。

 

「大漁豐16號」早先作業漁場在釣魚臺、彭佳嶼,主要漁獲為紅目鰱,出海作業一趟大約二、三天時間,漁船泊靠在八斗子漁港,漁獲是僱車載送到基隆崁仔頂販賣,因為這裡的價格相對南方澳來說有比較好。

 

作業到現在,「大漁豐16號」已經陪伴春榮三十一年了,記得拆夥初期聘請不到船員時,春榮曾經一度單獨出海作業「掠」紅目鰱,還好沒多久有找到兩位臺灣籍船員,後來開放大陸及外籍漁工,春榮曾聘請過越南籍和印尼籍的漁工,目前漁船上則有二名越南籍漁工在作業,每位薪資約為三萬二仟元。

海上救援印象

漁船出海難免會遇到故障需要協助,友船大多會互相扶持,這樣的情形並不少見,春榮印象中曾有一年協助拖回二、三艘的友船入港經驗。

 

2014(民國103)年,春榮經營「大漁豐16號」時,有一回出海作業,在接近釣魚臺附近海域時,遇到一艘比「大漁豐16號」大的船隻引擎故障,漁船動彈不得,請求春榮協助拖回。

 

這一年是油價的高峰期,一「粒」油就要四仟多元,春榮這回出海尚未作業,不僅沒有漁獲收入,還得花油錢將友船拖回,但基於漁人們的互助精神,春榮還是答應幫忙,整個航程時間就花了一、二十個小時。

 

當時友船按照習俗送來金、炮、燭,並送了一、二箱的飲料做答謝,漁會則是有頒獎給春榮,獎牌上書有:103年度援助海上作業。

海上救援獲頒獎座
海上救援獲頒獎座

海上貿易時期的感觸寄語

春榮討海將近半世紀,都是近海作業,沒有跑過遠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新德發」時期,大陸漁船越界賣酒的情形,也就是所謂的海上貿易,讓春榮感到害怕的是大陸漁船都直接航行至龜山島來,有時見到臺灣漁船上的人員較少,還會趁不注意上船偷東西,當時大陸船隻渡海而失事的情形不少,因為他們多是小艘的木造機動船,遇到大一點的風浪就容易出事,人員因此也有所折損。

 

春榮覺得自己是善良的老百姓,膽子不夠大,盡管當時政府管制並不是那麼嚴格,但還是不敢違法冒險,頂多只是買幾瓶虎骨酒、茅台酒……等,回來自己喝或送朋友,早期的酒類大多是真品,而且價格不貴,一瓶大約幾百塊錢,但慢慢地開始有摻假,貨物品質不再純良,聽說後來還有人專程到南方澳要搜購早期真(珍)品呢!

 

討海雖然辛苦,但春榮覺得習慣就好,因為討海讓他可以維持生活所需,對春榮而言,討海相對陸地上的工作自由。魚季來臨時就要努力一點,小月時才能補得過來,以前魚資源豐富,傳統漁法不致於讓魚資源枯竭,現在大型圍網過度捕撈,魚兒根本來不及生長。

採訪團隊與伍春榮船長和其賢伉儷陳金蓮
採訪團隊與伍春榮船長和其賢伉儷陳金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