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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037期-清濁之界 —巴博凱凱社調查紀錄之三

文/圖:廖英杰

領隊:賴月珍
隊員:韋文豪 曹光輝

28日一早用完餐後,我們很認真的將營地打掃乾淨,甚至將工寮旁升的營火殘跡用老獵人的竹掃把清理乾淨,這是對老獵人的尊重。昨日原本要夜宿布蕭丸溪旁的臺電工寮,今日應抵達和平北溪上游的各姆姆社下方的營地,由於行程差了約將近半日,今日要趕一些路程。

 

其實,通往布蕭丸溪旁的臺電工寮,可由砲臺山前鞍部下行,沿著日治時期的警備道舊路下行至流興溪底,1920年代曾於溪畔建有佳鄉駐在所,再順流興溪抵達布蕭丸溪匯合口,此行程約2個小時。但是這次並不取此路,我們計畫行經砲台山旁,穿越過哥各滋社,而後沿山稜直下布蕭丸溪旁的臺電工寮。

 

選擇此路的原因,在於這是1915年日人鎮壓南澳軍事行動圖中所標示的一條哥各滋社所使用的社路,此路於2007年4月南澳鄉第三次傳統領域調查時,曾由70多歲的哈卡巴里斯社老人帶領,由下而上走完全程。由於此路在布蕭丸溪旁至哥各滋社之間並不清楚,因此,希望趁著尚有記憶時再逆行一次,除了衛星定位外,也希望一起調查的泰雅族年輕人們能對此路更加熟識。

 

在行經砲台山旁警備道時,我們看到山路邊坡大樹旁有一處新落的崩土,走在前頭的光輝直覺反應上方可能有動物落入陷阱,當一探頭,發現一隻約6、70斤的大山豬正安坐在上方,以不削的眼光俾睨著我們,我們幾個人連忙拔腿往回跑,因為成年的山豬是極具危險的,特別是由上而下的衝撞。

 

回頭放下背包後,文豪即刻拔出Lalaw(山刀),砍了一截木頭插入刀柄中成為一把刺刀,緩緩的爬上更高的山坡,準備由上而下俯刺大山豬。不過就在文豪準備下衝刺殺前,大山豬一躍而下消失山坡下方。山豬的力量足以扯斷獵人的不銹鋼索陷阱,著實令人驚訝。

台灣野豬在森林、灌叢或草叢中棲息,並沒有明顯巢穴,但它會在休息處用草舖成平台草窩供睡眠或生產用。其實台灣野豬和家豬是同種,只是家豬經過了長期的眷養與育種,外型、顏色已與野豬大不相同。
台灣野豬在森林、灌叢或草叢中棲息,並沒有明顯巢穴,但它會在休息處用草舖成平台草窩供睡眠或生產用。其實台灣野豬和家豬是同種,只是家豬經過了長期的眷養與育種,外型、顏色已與野豬大不相同。

 

從工寮到哥各滋社大約一個小時的行程,一路平坦好走,這幾年在南澳做調查,有一件事一直百思不解,除了崩塌地之外,為何日治時期所修築的警備道,至今不論獵人們是否經常使用,都依然保持相當完好的路況?

 

哥各滋社位於東、西、南三面視野良好的斜向平台上,天氣好時可遠眺南湖大山與花蓮群峰,這也是為何日人選擇此處設立砲陣地的原因。此社海拔約1千公尺,1910-20年代大約有30~40戶共140~200人居住,(註1)其後遷居至東澳定居,是南澳各社中較早遷居平地的部落。由於此社離太平山區較遠,林道無法接近,因此舊社中並未被林務局種植楓香林,而是生長了蕨類植物,植披下滿佈住宅的方坑,南澳舊部落中種滿楓香或是長滿蕨類是兩種典型的現況。

 

穿越過哥各滋社後,我們靠著行走過的印象以及2007年4月份調查的GPS資料,想要找到下行至布蕭丸溪的哥各滋社舊社路,如果我們沒有找到正確的方向,下行至布蕭丸溪時將會面臨約1、20公尺的峭壁。

GPS資料。圖中左下方之188點即是正確的巴博凱凱,而原本在GPS中189點下所註明的巴博凱凱則是從前誤傳的位置,兩處相距甚遠
GPS資料。圖中左下方之188點即是正確的巴博凱凱,而原本在GPS中189點下所註明的巴博凱凱則是從前誤傳的位置,兩處相距甚遠

 

由於前次調查是由老人帶路循稜而上,直抵哥各滋社,此次是逆向而行,選擇下行稜線時發生了兩次誤判的情況,現地森林裡有許多明顯的小稜,但在地圖中卻只能看到一個坡面的地形,因為地圖的製作是由飛機空拍,雖然地形有高有低,但樹冠層卻可能長的一樣高,因此並無法分辨出樹林下的實況。

 

兩次誤判陡下再陡上,耗掉了我們許多的體力。當我們找到了下行的稜線後一路陡下,不過在接近布蕭丸溪上方約50公尺處,我們又略有偏差,快到溪谷前卡在一處約5米落差的山壁上,文豪靠著高大的身材與體育老師的矯建身手,爬下了山壁,其他人則是靠著登山繩緩降而下。大約中午12點方抵達布蕭丸溪台電工寮。原本想如果早上10點到達,還可以在此休息一陣子,不過如今只好趕路了。所幸昨日未下布蕭丸溪底,否則可能是在陡坡又缺水的情況下過一夜。

 

台電工寮的對岸稜線,本地族人稱其為 dubunan,其最南側與和平北溪相接,而其東西兩側分別是布蕭丸溪與莫很溪。日治時期台北帝國大學土俗人種研究室教授移川子之藏所著之《台灣高砂族所屬の系統》中記載,德拉崗、塔壁罕、德流韻、哥各滋與奎諾斯等社,由南投遷居南澳山區之後,其祖先們曾有一段時間居住在布蕭丸溪與大濁水溪(即和平北溪舊名)匯合口的「taporan」。

 

由日文的發音來看,taporan 很可能即為 dubunan的日譯發音。對於族人而言 dubunan是一個區域的名稱,非一個地點,這與漢人對於「地名」指稱的概念略有相異之處。在 dubunan最南側兩溪匯合口之處有一平坦河階地形,很可能即是 taporan泰雅古社的所在,不過此還有待研究。(註2)

 

越過布蕭丸溪下行,至右側山溝上行至山坡面,沿途可見大量耕地疊石,此為格勒亞賀社(Klgyah)的耕地,不久即接上日本警備道舊路。原來的警備道由德流韻社而來,下行至布蕭丸與流興溪合流處的溫泉駐在所,以吊橋(溫泉橋)越過布蕭丸溪,繞行 dubunan山腹至鞍部後(日人在此建有茂邊駐在所),再繞行山腹,在莫很溪最窄處以吊橋過溪,上行至庫巴博社。

 

此路於1919年10月由庫巴博、克魯模安與金洋社人合力興建而成。(註3)由訪談得知,大約1960年代末這兩座吊橋尚可通行,大約至1970年代初崩毀,至今仍可見部份鋼索懸掛於半空中,每一條主索是由36條細鐵絲合編而成。而溫泉橋至茂邊駐在所的警備道,其中有一半因 dubunan山壁走山,再加上稜線頂緣的大崩壁,導致路段完全消失。看來,可能一、兩百年後,布蕭丸溪將襲奪莫很溪。

 

我們越過茂邊駐在所後下行至莫很溪,多年來每次都看到不一樣的河床面貌,這一次大概是最大的一次,可見上游的地形仍一直崩塌中。據說,順著莫很溪而上大約兩個小時,可看到由地面噴出高達幾公尺的莫很噴泉,再往上約一小時可達一大瀑布,從大瀑布旁攀登而上可以到達 hagawan(哈嘎望),那是哈卡巴里斯第一代居住的古社,這將會是我們下一次旅程的目標。

茂邊駐在所
茂邊駐在所

 

到達莫很溪後,我們換上短褲,將雨鞋鞋管下折便成了溯溪鞋,這是族人們教我的。在不到10度的氣溫裡我們要溯溪而下,前往 habun s’lus。雖然幾年來一直在調查南澳舊部落,但這還是我第一次溯行莫很溪,雖然溪水清澈,但水流依舊很強,較深處約到大腿,仍需小心過溪。莫很溪峽谷長度約5、6百公尺並不長,青綠色的變質片麻岩帶著白色石英結晶,美麗而夢幻。2004年7月比亞豪古道調查時,這裡被落石阻擋成了一座堰塞湖,不知何時恢復了原貌。

 

大約下午兩點我們到達 habun s’lus,原依計畫今天要由此沿和平北溪而上,抵達至各姆姆社下方的溪畔紮營,預定隔日越過河床到對岸的山稜上尋找巴博凱凱社。但是,到了 habun s’lus,我們發現和平北溪的溪水流量頗大,布滿了整個「飛機場」,落差與急轉處波濤洶湧,雖然再兩個小時便可到各姆姆營地,不過要背著重裝與和平北溪的濁水奮戰,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經過討論,我們決定先在 habun s’lus紮營,明日以輕裝迎戰大水。

 

habun s’lus營地位於莫很溪旁,對岸東側矗立著約百公尺的崩壁,南岸和平北溪畔則是數十公尺經年累月被大水沖刷的光滑岩壁,族人們誤以為的巴博凱凱社便是由此光滑岩壁東側的樹林循稜而上,到達山頂上的 b’bu,南澳鄉公所第二次傳統領域調查時曾登臨其上調查(註4),據當時調查人員的口述,該地主要應該是耕地的疊石而非住家的方坑。

 

夜宿 habun s’lus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前一晚紮營於砲臺山前工寮外,由於氣溫甚低,因此文豪的睡袋有點不夠力,到了台電工寮他換了一個先前放在工寮的厚睡袋,原想今晚應該可以好好睡一覺。到了 habun s’lus,卸下了 giri(泰雅背籃),正準備整理營地時文豪發現睡袋「不見了」,找了半天還是沒有發現,推測可能是放在工寮忘了打包放進 giri。

 

所幸,這裡海拔高度比砲臺山前工寮低,今日氣溫也略為回升與乾燥。我將睡袋給了文豪,自己穿著外套與雨衣,腳底的營火暖暖的燃燒著,這就這麼湊合一晚吧!

habun s’lus營地,照片左側屬莫很溪,正前方為和平北溪,誤認的巴博凱凱社就在其正上方(紅點)
habun s’lus營地,照片左側屬莫很溪,正前方為和平北溪,誤認的巴博凱凱社就在其正上方(紅點)

備註

註1 《蕃社戶口》,大正6~10年份。

註2 移川子之藏,《台灣高砂族所屬系統の研究》,頁36。蕃人所要第調查第一班,《プタ-社蕃人所要地調查》,手抄本,1931,頁4。同前編者,《リヨヘン社蕃人所要地調查》,手抄本,1931,頁4。同前編者,《スンダン社蕃人所要地調查》,手抄本,1931,頁4。《高砂族調查書》第五編,台北:編者,1938,頁7、13、14、18、19。

註3 相關討論見拙著:〈部落知識、泰雅記憶與古道研究-以宜蘭泰雅古道與日治殖民山徑為例〉,第75、76期,頁97-98。

註4 此行筆者因工作之故而未能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