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蘭博電子報

141期-闖出遠洋路的討海人-李正中

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李正中玉照
李正中玉照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出生 /父親歷險歸來

李正中,一九四四年出生於屏東縣林邊鄉「崎仔頭」(崎峰村)。因為名字「正」的日語讀音為「masaka」,所以大家都以「卡仔」來稱呼正中。父親李石象,母親李楊樹蘭,受日本教育,日治時期擔任林邊公學校的老師(「卡仔」的舅公任校長),交談都是用日語,「卡仔」在耳儒目染之下,也會說些日語。

 

「卡仔」出生後,父親即被徵召為日本軍伕,派往菲律賓南部山上,原以為就此再也無緣見著父親,想不到在二戰結束後幾年,父親安然返家,後來聽父親提起:當初在菲律賓時,日本戰敗了,他們也不知情,當時是住在山洞裡,洞口有二位日人在站衛兵,裡面的人也出不來,後來三十幾位的臺灣人集結商量,殺死洞口的那二位日本人後逃出來,沿路只得吃些水果、野菜充饑,在山上大約經歷了一年多的時間,剩下不到廿位,後來順溪而下時,被美軍發現而帶往他們的營區,這一待又是半年過去,才終於回到臺灣。

 

父親回臺後,在「崎仔頭」有田有園可以農耕,也有做近海的「牽罟」(地曳網),農漁雙向作業,聽母親說:父親被徵召至南洋時,就不在公學校教書了。父母親育有二女四男,「卡仔」排行老二,上有一位哥哥,下有二妹二弟。

 

八歲入崎峰國民學校就讀,是為第一屆的學生。「卡仔」的同班同學有九十八人之多,原本東港校區的學生,因為要渡港而過,所以也就都跨區到崎峰國校就讀,同時因為是戰後初期,許多在戰爭時沒有辦法讀書的孩子,此時也都入學了,所以同學之間年齡差距相當大,甚至有上、下五歲的差距呢。「卡仔」小學時較調皮,不愛讀書,所以成績也就差強人意,小學畢業後不想再繼續升學,就到高雄鹽埕埔西點麵包店當學徒,這是舅公兒子開的店。

 

在西點麵包店做了一、二年後,「卡仔」看到別人在「討船仔」一趟都可以賺好幾仟塊,而自己當學徒一個月才二佰五十元,於是就跟著家鄉的人彭飛雄到南方澳討海,當時「雄仔」已經在南方澳討海。

討海學習的經歷

十七歲時,「卡仔」跟著同鄉的「雄仔」來到南方澳討海,最初工作的漁船是「瑞振隆」,屬於「下港型」(南部型)的漁船,在「大嶼」(彭佳嶼)、「無人島」(釣魚臺)釣「青飛」(鯖魚),以及「現流仔」作業。一開始在「瑞振隆」是擔任煮飯的工作,漁船上煮飯是非常艱苦的,燃料都是用木柴,每次生火時,都被燻得很難受,還好的是「卡仔」不會暈船,「下港型船仔」的廚房也做得較好一些,飯煮熟後,就煮菜,不管什麼菜都只煮一鍋,就像大雜燴般,吃飯時,每人都是一手端著二個碗,一碗裝飯;一碗裝菜,在現代人看來好似表演特技般,但當時的海上環境,想要穩妥的吃一頓飯,就得找出方法來應對。在「瑞振隆」時,三餐都得要煮飯,除此還要在船上「放緄仔」(延繩釣)、「清緄仔」,這是在學習的階段,等較熟悉後就開始「落棑仔」(下到竹筏釣魚)。「卡仔」煮飯大約一年的時間,分到「6給」(零點六份)。

船員手冊封面
船員手冊封面

 

【船員】

在「瑞振隆」煮飯一年後,升起來當船員,再一年就換到「金吉隆1號」漁船,船長是「肚仔林」(洪振耀,琉球鄉人),這是「肚仔林」第一次擔任船長,「卡仔」是為「海跤」(船員),「金吉隆1號」的漁獲成績很好,「卡仔」一直在「金吉隆1號」工作到服兵役,退伍後再繼續。

 

退伍回來後在「金吉隆1號」作業近一年時,剛好遇到「琉球迎王」(小琉球三隆宮三年一科迎王祭<王船祭>),「肚仔林」要返鄉,就交待讓「卡仔」掌舵出海,但沒有掌舵經驗的「卡仔」擔心漁船出得去回不來,不過「肚仔林」很是信任他,要他把握住往東出港;往西回港的大方向即可,「卡仔」心想「孤鳥插人群」,自己從屏東來到南方澳討海,人家願意交付重任,也是相信自己的能力。

  

當時同船的還有一位「皮箱仔」,他會「俥內」(輪機相關事務)的事情,就由他擔任「大俥」的角色,「卡仔」負責船長的職責,把「金吉隆1號」開出港作業,漁場在「無人島」,魚資源相當豐富,大約五、六天就滿載,漁獲有一萬多斤,回航時,「卡仔」想:出航時是往東北,回航應該就是往西南方向,只是黑潮時有變化,出港時是順流,回港時是逆流,再加上當時的漁船設備簡單,根本沒有什麼導航儀器,而逆流容易讓船向有偏差而不自知,當預計的時間到了又沒看到陸地的山時,「卡仔」的心中著實焦急,睜大雙眼探看,最後終於看到山了,但是方向偏離,趕緊修正後順利入港,這也是一趟經驗學習的出航。船長「肚仔林」對於「卡仔」第一次掌舵出海就滿載,感到非常的滿意、開心。

【船長】

在「金吉隆1號」初試掌舵後將近一年,「金吉祥」的船長身體不適,船主找「卡仔」來擔任船長,但一開始他有些猶豫,擔心自己的經驗尚不夠擔負起重任,「肚仔林」鼓勵他去接船長,後來也就接受託付,擔負起「金吉祥」船長職務。

 

「卡仔」任「金吉祥」船長一年多時,摃珊瑚興盛,於是轉換為摃珊瑚作業,大約四年後,因為「卡仔」覺得漁船上的機器設置應該換為較安全、方便操作的,但是船主並不答應,於是他興起了離開的念頭。

二等船長執業證書
二等船長執業證書

【買漁船】

離開「金吉祥」後,「卡仔」回到「崎仔頭」,想說是否就自己來買艘船營生,於是父親出資廿萬,「卡仔」向林邊農會貸款十萬,預計要買的琉球漁船要價八十一萬,不夠的部分由結拜兄弟幫忙找股東出資。買來的漁船六十匹馬力,四十多噸,後來有再更換一百零五匹馬力的引擎,漁船名更改為「宏益福1號」,這是由「卡仔」命名的,其中的「宏」字是兒子的名子之一,因為他曾經聽人家說過:漁船名有自己人的名子在內會比較好,另外二字就搭配命名書籍的筆劃參考。「宏益福1號」在南部掠「串仔」(鮪魚)作業二趟後,「卡仔」才把漁船開到南方澳「掠鯊」、釣「青飛」,漁場在赤尾嶼、「無人島」海域,每回掠的鯊魚都可到百尾,只是當時的鯊魚一斤才五元而已,作業十多天的漁獲收入若有一、二十萬,就算是蠻不錯的了。除此還有在摃珊瑚。

 

「卡仔」再回到南方澳大約一、二年後,太太和孩子們才都再上來同住,最初是租房子,後來「宏益福1號」有賺到錢,剛好朋友找他到福安新村買房子,於是他就買了二間相連的房子定居。

 

「宏益福1號」作業五、六年後,「卡仔」到東港再買一艘四、五十噸的「塑膠船」(玻璃纖維船體的漁船),附有冷凍設備,四百三十五匹馬力,命名為「宏益福111號」,是向奉祀在民家的三王擲筊而決定的船號。

 

「宏益福111號」漁場比較遠,到四國南掠油魚,同時還有摃珊瑚,這個時期的珊瑚價格不錯,作業十多天大約就有上佰萬的進帳,是很好的收入了。摃珊瑚的漁場在赤尾嶼、無人島沿線,這邊有相當多的珊瑚資源。

 

「卡仔」五十歲左右,「宏益福111號」在中國大陸發生火燒船事件,於是在再訂製一艘新的漁船「宏益福268號」。「宏益福268號」作業漁場最遠有到日本的西宮,是為三、四個月作業期的遠洋「放緄」,沒有再摃珊瑚,作業十年後,「卡仔」決定退休,這年六十二歲。

268號宏益福遠洋漁船
268號宏益福遠洋漁船

波濤洶湧的海上

【反棑仔/落海】

「金吉祥」時代,是收日本的氣象,有一回颱風過後,「卡仔」就把漁船駛出港,到了漁場,頭一落「棑仔」下去,漁獲已有六、七百斤,感覺風很大,結果發生了「反棑仔」(竹筏翻覆)的事件。

 

那時候,「肚仔林」和「卡仔」的船結伴出航作業,「肚仔林」建議要返港,原來風大是因為颱風轉彎,從「無人島」北過來,於是他們就「棑仔」收好,想要將漁船駛往日本西表島泊靠,但是當他們來到港外時,發現港口已經起大浪了,根本就無法入港。

 

「卡仔」原本要往另一個方向走,但途中遇見了一艘友船的「俥」故障而無法動彈,這時的漁船設備尚簡陋,沒有話機的通訊聯絡,友船請「卡仔」的漁船和他作伴,於是就「拍碇頭」,撐過颱風襲擊的時間。

 

等到風浪過後,「卡仔」沒有回南方澳漁港,而是將船再駛往漁場作業,天亮時,有另一艘從南方澳出港的友船到來,友船船長跟他說:「你趕快回去呀!你太太沒見你漁船回去,以為颱風的侵襲讓你發生危險,揹著小孩在港邊徘徊哭泣啊……」原來當時通訊不易,在海上的「卡仔」只想要多賺點錢,而在陸地的太太收到有颱風的訊息,但卻沒見到船和人員,擔心發生不幸……這是當時許多討海人家庭的心情迂迴。

 

「金吉祥」還發生一位外省籍煮飯人員落海事件,大家稱呼他為「ㄓㄨㄥˇ ㄐㄧㄤˇ」,因為他曾在陸地種薑,加上有外省口音,因此就以「ㄓㄨㄥˇ ㄐㄧㄤˇ」稱呼他,有一回在海上作業,因故而落海,雖然會游泳,但是根本就不及漁船的速度,當「卡仔」發現有人落海時,當機立斷抱著浮筒跳下海,往「ㄓㄨㄥˇ ㄐㄧㄤˇ」的方向游過去,然後將浮筒交給他,再陪著他等待漁船駛近將人救起,經過這次事件,「ㄓㄨㄥˇ ㄐㄧㄤˇ」嚇得再也不敢討海了。

【火燒船】

「宏益福111號」的漁場在「日本跤」,當時有到福建三沙載漁工協助作業,他們的語言和臺語方言一樣,只是有點腔調,因此溝通較容易,當漁船作業滿載後,就要將大陸漁工送回去,於是把漁船泊靠在港內,時值傍晚時分。

 

遠洋漁船長期在海面,一旦靠岸,大家都急著上到陸地尋樂趣,船長「卡仔」吩咐「大俥」:若是要上岸,就要把漁船的引擎、冷凍關掉,但是「大俥」卻沒把船長交待的話聽進去,漁船上只留有一外籍漁工看守。

 

一般而言,每次漁船載漁工回去,都是隔天就會再把漁船駛出,但這一回由於岸上活動太過熱絡,就多停留一天,到了晚上十二點多時,就有人來通報漁船發生火災,原來看守的那位漁工游到別艘漁船,等到「卡仔」趕到時,漁船的火勢已經相當大了,因為是「塑膠船」,所以需要用泡沫來滅火,要不然就是用水柱噴射到漁船沉沒為止。

 

雖然福建消防有聽從「卡仔」的建議──用泡沫滅火,但已經挽救不回,最後整艘漁船翻覆沉入港底。「宏益福111號」作業已經回本,漁船本身也有保險,冷凍艙內有滿滿的漁獲,於是請人協助盡量把漁獲拿出來,雖然未能全部取出,不過救出來的漁獲還賣了九十八萬多元。「宏益福111號」發生火災的原因無法明察,至今還不能完全確定是何因。當時臺灣友船協助將「卡仔」、「大俥」及漁獲載回南方澳,原本「卡仔」有包紅包要答謝友船,但是對方很客氣而沒有收取,不過慣例的金、炮、燭還是有送給友船,讓他們作業能夠平平順順。

【颱風】

「宏益福268號」在日本西宮海域作業時,曾經遭遇過颱風的侵襲。一般氣象預報是三天,「卡仔」也都有固定在收氣象,當時有收到一個颱風往東北的方向,當他的漁船滿載要回航時,是往西回臺的路徑,照道理說是可以閃過這個颱風的,但是天有不測風雲,颱風卻是往東的方向行走,真的是如人所說:預測只能當參考。

 

當時有三、四艘漁船同行,隔天發現情況不對,已經來不及撤退了,只能跟颱風狹路相逢,這回的風浪真強大,有幾層樓高,由船尾蓋向船頭,船上的「緄」都被流走,大家只能互相打氣,度過艱難時刻,而歷險的時間就多達近二天。

人生感悟

「卡仔」認為討海這個行業還不錯,賺錢不輸給人家,只是現在少有人要經營,雖然漁船設備儀器都較先進了,而且還有外籍漁工協助,但作業期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在海面上,畢竟還是艱苦,他覺得遠洋漁業會漸漸沒落。

 

「卡仔」覺得現在政府的政策對漁民沒有愛護,很多的政策對漁民都是綁手綁腳。不過現在的漁船都科技化、電腦化,蠻跟得上時代。

與採訪團隊合影
與採訪團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