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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熱愛捕魚的討海人-鄭容吉

蘭陽博物館

-節錄自《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採訪紀錄表》

第166期-2024年7月

圖1:鄭容吉賢伉儷。
圖1:鄭容吉賢伉儷。

編按

南方澳地區擁有豐富的海洋生態及漁業資源,還具有相當多樣性的社群及人文特質,為了紀錄「討海文化」,蘭陽博物館從2016年起,進行「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每年邀請約20位退休老船長擔任報導人,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同時由專人當場進行錄音、錄影及照相工作,事後整理成詳實之文字紀錄。

《蘭博電子報》會逐期刊登,分享這些討海人的生命史。

身世概述

鄭容吉船長,一九四四年十月廿四日出生於宜蘭縣壯圍鄉過嶺村,父親鄭阿灶,民國七年(一九一八年)出生在壯圍,於民國一O一年(二O一二年)以九十四歲高齡辭世。鄭阿灶年輕的時候,因為家庭生活環境非常的困苦,而且在那個年代,工商業也不發達,全都是要靠「手力」(勞力)賺錢,想要有其他的就業出路很是困難,所以除了自家的農務耕作之外,也到別人的農田幫忙割稻等農務,在農閒之餘,也會去參與牽罟,多少能夠貼補家用,生活都這麼艱苦了,更諻論讀書這回事。

鄭阿灶後與林阿蔭結婚,育有三子二女,容吉在手足中排行老二,是家中的長男,容吉小的時候,都要幫忙家裡的農務,臨就學年齡時,容吉有進入國校讀書,在他十歲這年,父親到南方澳捕魚,後到北方澳「掠大緄」(延繩釣),而後又有「牽網」(巾著網)作業。

容吉國校畢業後,當時的初中就需要考試入學,但是宜蘭只有位於宜蘭市的宜蘭中學及位於頭城鎮的頭城中學,剔除學費的支付外,再加上交通因素的考量,除非家庭經濟還不錯的,才有辦法繼續升學,而容吉因為家庭經濟狀況的不允許,因此沒有選擇再繼續升學,而是留在家裡幫忙農務,過了二、三年後,容吉就來到南方澳與父親一起出海捕魚,這一年容吉是十六歲。

開始下船後,容吉就一直討海到屆齡服役,容吉廿一歲當兵,是為二年役期的陸軍,中心結訓後,就被調駐馬祖在南竿待了三個多月,在北竿也待了三個多月,而後移防到林口基地,也曾經移防到彰化田中,因為容吉是隸屬於砲兵,所以常要移防,印象中駐紮最久的是大園,在那裡待了近一年,其他時間都是不斷的移防各地。

回想起自己當兵時,容吉覺得那可是相當的「操」,實在是非常有當兵的樣子,記得那時軍帽上都有繡上「忍耐」兩個字,由此也可時時警惕自己需要忍受住各種軍中要求。容吉曾在士官班訓練了四個月,結訓後升為下士,因為已屆退伍時程,所以他並沒有當上班長。容吉覺得男孩子還是要當兵,經過磨練後,思想上才能夠比較成熟,個性也就能夠較穩定。

退伍後,容吉回到南方澳繼續討海,當時因為家裡窮困,所以心裡只想要賺錢,並不會多想婚姻的事,但其實在當兵前,容吉曾經交往過一位桃園女友,這也是他的初戀,但是他覺得自己是「庄腳囝仔」,家裡是務農的,擔心女友是都市人,會住不慣鄉下,無法接受鄉下的生活,因為不想等到愛約深厚了以後再難過,所以容吉後來也就選擇了放棄這段戀情。

因為容吉是家中的長男,所以家人隨著容吉年齡的增長,非常著急他的婚姻大事,當時在容吉住家的隔壁人家,有一女孩:蔡瑞,但因為當時民風保守,對於男女之間相當的避諱,也因此雖然容吉與蔡瑞有認識,但從沒有想過交往這回事,後來是蔡瑞阿姨做媒,從中引介容吉與小他五歲的蔡瑞相親,而後兩人結緣牽手,相伴一生,結婚這年,容吉廿五歲,蔡瑞二十歲。

結婚後,容吉夫妻在壯圍過嶺住了一年多後,就搬到南方澳,起先是借住在舅舅家,一年多後就到內埤「租眠床」(租房間),那時的租金一個月大約八佰元左右,當時除了煮飯是在外面,其他吃、睡都是在房間。過了一段時間,這時容吉已經有買漁船了,因此有賺到一些錢,此時隔壁有一間「低厝仔」(低矮簡陋的房屋)要賣,於是容吉就把它買下來,時間是在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年)。「低厝仔」大約住了一、二年,隔壁鄰居在商談要改建房子,於是容吉也就同意和大家一起改建,當時容吉三兄弟都住在改建的房子,而後容吉再買了現在住的房子,之前的房子就給兩個弟弟住。

容吉與妻子共育有三女一子,接續生下三個女兒後,在當時的觀念還是有「無後為大」的想法,於是後來再生了一個兒子,終於遂了容吉心願,少了一個遺憾。現在容吉的女兒均已婚嫁住在台北,兒子也已結婚,育有一子一女,因為兒子的工作相當的不錯,所以他也就沒有選擇討海,容吉則是尊重兒子的選擇,不加多以干涉。

 

討海歷程

在正式討海之前,容吉從小就對捕魚有興趣,他曾經跟著牽罟的漁船出海,雖然有時候會因為暈船而身體不舒服,但也沒有因此而減少他對討海的嚮往,而且家住在壯圍的時候,除了農耕、種菜、牽罟外,就沒有其他較好的工作,在容吉的想法裡,若要賺錢,還是要到南方澳比較有機會。

十六歲的容吉,開始到南方澳跟隨父親捕魚,漁船是容吉姨丈的,父親有參與一點股份,船名「永豐」,是為「牽網」作業,在這之前容吉父親已在姨丈的漁船工作了好幾年,那時容吉父親都住在船上,而後容吉加入討海行列,一樣是住在船上,因為年紀小,所以長輩們都會從旁多多予以協助。

剛到「永豐」漁船時,容吉不能免俗的從煮飯開始,那時候,南方澳的漁業興盛,想要應徵到船員可是相當不容易的,甚至還有拿「閹雞」送給船家,以求換來一份船員工作的呢,因此容吉在「永豐」當「煮飯仔」三年後,才晉升為海腳,當時的分紅薪水都是給容吉父親,因此容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賺多少錢。

容吉在「永豐」一直工作到當兵,二年後退伍,他還是繼續在「永豐」工作,二年後,容吉覺得牽網賺不了多少錢,就換跟舅舅去「卡越仔」(拖網),大約一、二年後,容吉覺得「卡越仔」是小本經營,應有所作為,於是就想自己來經營漁船,於是在跟舅舅「卡越仔」三年後,容吉就自己買了漁船,這年是民國五十八年(一九六九年)。

容吉買的這艘漁船大約十噸左右,是「下港船仔」,那時候「卡越仔」的漁船,有很多都是「下港船仔」,這艘漁船容吉將之命名為「茂益」,至於幾號則已遺忘,之所以會將船名取為「茂益」,是因為大堂哥有加入部份的股東,而大堂哥自己的漁船名就是「茂益」,因此容吉也就不另作他想,跟著大堂哥的船名為新船命名。

「茂益」漁船共三人作業,除了容吉本身外,當時容吉弟弟已退伍,所以也就加入討海行列,另再聘請一位船員。容吉的「卡越仔」作業大都是在近海,剛開始漁獲量就不錯,期間也曾有二、三個月的時間,到新竹附近海域作業,因為大約在五月南風起時,小船在南方澳就不好作業,因此大約三、四艘的友船,就會結伴一起到新竹去,入港則是在南寮舊港,此時容吉和船員們都是住在船上,等到北風起,再回來南方澳,這樣的作業模式,大約維持了三、四年。

「茂益」也曾經在夏天時,到澎湖「掠小卷仔」,冬天時就回南方澳「放綾仔」(流刺網),是近海的「浮綾」(中層流刺網),漁獲為「煙仔虎」(鰹魚)、白魚、紅目鰱……等,這時候容吉的漁船已經沒有「卡越仔」作業了,慢慢的,容吉覺得「放綾仔」作業還不錯,應可以有所發展,於是就再訂製一艘新船。

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年)容吉訂製一艘約二十噸左右的木造新船,取名為「茂益16號」,共有四人作業,同樣是容吉和弟弟,再加上二位台灣籍的船員,這艘漁船是「浮綾」作業,討海時間都在晚上,漁獲為浮游性魚:白魚、青飛、紅目鰱……等,作業一段時間後,容吉就開始捕烏魚,這時用的是三層流刺網,容吉覺得這艘船的漁獲成績相當不錯。

「茂益16號」「放綾仔」作業,那時捕紅目鰱時常常滿載,在海面上無法做處理,等入港後,容吉太太都要協助幫忙用手工剝紅目鰱,而後要幫忙整理魚網,容吉太太常常都做得雙手發痛,但她也不喊苦,總是做容吉最好的後盾及支持,除此外,容吉漁船的記帳工作,也都是由太太來協助,而她記的帳清楚明瞭,更讓容吉在帳務方面完全放心。

「茂益16號」大約作業了十幾年,容吉五十多歲時,換了一艘中古的塑膠船,大約三十噸左右,船名「茂益36號」,此時的作業人數,因應不同魚種捕撈而有所不同,中層流刺網作業時要四個人,若是到南部捕烏魚時,則作業人數要到七個人,此時容吉弟弟已經有訂製新船,有他自己的流刺網作業,因此作業人員除容吉外,都還要再聘請台灣籍船員,因為那時還沒有外籍漁工,船員的分紅則是「十份仔」。

「茂益36號」捕烏魚時,是浮刺網,但是因應不同的魚種,則有不同的網繩,捕「丁挽」時是用大條的尼龍繩網,捕烏魚則是用玻璃絲三層網,因為烏魚的眼力很好,而玻璃絲網入水後會就變透明,才能夠捕撈到烏魚,現在因為水溫變化關係,南部烏魚已經沒有了,烏魚已漸漸往北游移,同時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大陸漁船都是用二艘組船的快速網(雙拖牽網)來捕烏魚,這種捕魚方式,對魚資源的傷害很大,因為此種作業是大小通吃。

「茂益36號」後來也有「牽魩仔」(大目袖網),一組網要價十幾萬元,魩仔是屬於洄游性魚,作業時間約在農曆正月到五月半(春魩仔),以及八月半到十一月之間(秋魩仔),早上出港後,若較有漁獲,則到下午二點左右返港,如若漁獲較差,大約過午後就回港了。農曆正月時,還可以兼捕一些其他魚種,而後魩仔期過了,就會轉型捕烏魚、「櫓鰻仔栽」(捕撈鰻魚苗),所以此時期的作業漁法較多元化。

容吉太太本來是做裁縫的,後來因為容吉要用的魚網,向人家訂製或購買,常常都要排很久,於是容吉太太就想說自己來做看看,這一試後相當的成功,不只魚網的手工好,品質也很好,而且她還會在製作過程中,不斷的改良技術,因此到後來容吉太太反倒以做魚網為業了,那時如果容吉沒出海,都還會協助太太的魚網製做工作,而且幾乎所有南方澳「櫓鰻仔栽」的杓網(一組要價上萬元),都是容吉太太做的,到現在還是有相當多的人來跟她訂做魚網呢。

民國八十七年(一九九八年),容吉將「茂益36號」以一佰多萬的價格賣出,並買了一艘三十噸的中古塑膠船,取名為「茂益236號」,漁船整修到好,花費三佰多萬,作業人數約三、四人,這艘船主要的作業為「牽魩仔」,而容吉對於「牽魩仔」有相當高的專業及心得,因此在「牽魩仔」界,大家都稱容吉為「班長」。除了「牽魩仔」外,容吉冬天有時會去「櫓鰻仔栽」,但近兩年,容吉一方面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一方面船員難找,所以就休息不再「櫓鰻仔栽」。

今年(二O一六年)「牽魩仔」作業要三艘漁船,有點類似「三腳虎仔」作業,除了「茂益236號」、「茂益66號」,還有一艘「16號」塑膠竹筏,作業人數共有九人,其中有二位是外籍漁工,另外七位則是台灣籍船員,但現在人力短缺,台灣籍海腳大多都是六十幾歲了,外勞採取月薪方式,其他船員扣除成本後,採用「十份仔」的分紅制度。容吉「牽魩仔」的年收入可以達到仟萬以上。

容吉是「牽魩仔」的專業高手,同時也還要有執照才可以作業,其他漁船大多都是客串作性質,因此並不是所有「牽魩仔」的漁船,都能達到上仟萬的年收入,但是容吉認為海的漁獲是無人能夠說得準的,因為流水沒來就沒有魚,容吉總是記得老一輩流傳下來的俗諺:「允山一隻豬,不敢允海一尾魚。」尤其現在長江截流後,「流水」無法到達,因此「春魩仔」可以說是不復再見了。

 

海上印記

容吉在他的討海生涯中,是非常勤奮努力的,但還是難免會有遇到風險的時候,容吉在「茂益16號」漁船「放綾仔」作業時,因為滿載的關係,讓漁船差點負荷不了,而有引致漁船下沉的危機,後來是把部份的魚從流刺網剝下來,放到船艙裡,因為當時沒有機器,所以只能用人工的手來剝,記得那時從晚上剝到天亮,再加上流刺網是會隨著水流而走,漁船都還漂流到龜山島附近去,幸好那時是夏天,風浪還算平靜,後來總算解除危機。

容吉曾經捕過「鯊魚綾」,是屬於中層網,一組「綾仔」就好幾千斤重,再加上鯊魚也很有份量,有漁獲時,雖然內心高興,但是漁獲超重,漁船吃水深到都要引致沉船風險,不過現在回頭想想,容吉覺得可能跟個人「命底」(天生的命)也有關係,自己雖然遭遇過幾次大風險,但也都能夠逢凶化吉,而平安度過。

有一次同樣是「茂益16號」漁船,在龜山頭附近捕「鯊魚綾」,要返港時,有一位海腳跟容吉提議由他來開船,容吉想說這位海腳曾經當過船長,而且漁業經驗也相當豐富,雖然當時沒有什麼導航儀器,只有羅盤,但容吉覺得海腳應可信任,也就放心讓他掌舵,自己則是在船塢內暫眠一下,不久後容吉起來一看,不得了,海腳開船卻偏離航道,他想要走捷徑,卻往蘇澳港口外暗礁多的地帶駛去,眼看就就觸礁了,這可嚇壞容吉,他趕緊掌穩舵,將漁船駛回安全地帶,脫離這次即將發生的危機。

 

感觸寄語

容吉自承一生的最愛就是出海捕魚了,從小孩時期就開始討海到現在,漁獲成績也都很亮眼,讓他覺得相當有成就感。有朋友取笑容吉:漁獲多,又沒有吃得比別人好,容吉想想:也是,因為自己認真努力的捕魚,常常廢寢忘食,但卻不改其樂,雖然是他的敬業、不認輸精神,但也是奠基在他的深厚興趣基礎上。

對於容吉來說,出海捕魚的收入,遠遠超過陸地上的上班族,他曾跟兒子說過:「你的月薪十幾萬,我在漁業大月時,討海二個月的收入,就可抵得過你的年薪了。」而且真要算起來,開船還比開車安全,所以容吉覺得若在陸地沒有好的職業,倒不如選擇討海,而且如果能力所及,可以自己買漁船來經營,日子則會更好過。

容吉對於公共事務的參與也相當的熱心,雖然討海的工作繁忙,但他還接任南安國中教育基金會的董事三十幾年,同時也是「台灣區漁船產物保險合作社」的理事,也曾擔任過宜蘭縣蘇澳鎮昭安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容吉現在則是擔任南方澳南天宮管理委員會公關組長、南方澳昭安宮管理委員會總幹事。

圖2:鄭容吉與採訪團隊合影。
圖2:鄭容吉與採訪團隊合影。

計畫資訊

計畫名稱:2016南方澳討海老船長口述歷史調查計畫

計畫執行:陳財發、李阿梅、黃麗惠

委託單位:宜蘭縣立蘭陽博物館

計畫時間: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