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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電子報

006期-蘭博脈動「徑鉤杳杳淡蘭霧,樹蔭劬劬古今人」─草嶺古道記行

郭文豐  /  蘭博家族協會會員

 

蘭陽博物館籌備處為推動烏石港蘭博本館的常設性主題展示計畫,於九十一年元月起開設一系列密集的「蘭陽巡禮」講座,邀請各方面的專家學者講授關於宜蘭環境的課程,並視內容安排實地訪察,希望透過這樣的活動,讓參與計畫的蘭博以及家族協會工作人員、建築師與設計師,能夠對蘭陽的歷史、人文、自然、社會等等各個面向都有深一層的瞭解,在構思製作蘭博本館的主題展示時,能夠從最精闢的角度,呈現最生動的蘭陽意像。

 

91年116日晚間,第一場講座由陳進傳老師講授「淡蘭古道」。他首先帶大家觀看近百禎附有台語旁白的幻燈片簡介,內容為十餘年前宜蘭縣碑林小組考察淡蘭古道沿線文化遺跡的紀錄,以碑文和舊照片融合觀者的想像,勾勒淡蘭古道的輪廓並說明其歷史意義。在大家對淡蘭古道的地理與歷史知識有了初步梗概之後,陳老師遂從「古道的意義」、「宜蘭早期的對外交通」、「淡蘭古道的形成」,一路巨細靡遺地講到「淡蘭古道與宜蘭的開發」、「淡蘭古道的文化遺跡」,使聽者對先民墾拓的足跡有更清楚的認識,對次日的踏勘行程也多了一分期待。

 

淡蘭古道原泛指先民往來台北與宜蘭之間的陸上交通路線,早期的路線不只有一條。今日所稱的「淡蘭古道」行程大致從萬華出發,沿基隆河上行到暖暖歇腳過夜,次日走瑞芳攀過三貂嶺抵達雙溪宿夜,稱三貂嶺古道;第三天從雙溪出發,沿三貂溪經貢寮上嶐嶺,由石城入宜蘭,稱為嶐嶺古道。嶐嶺山勢高峻險絕,古道迂曲迴繞,現今宜蘭線鐵路最長的隧道就在這裡。當時行旅的另一個選擇是走貢寮,經遠望坑翻越草嶺,由大里進入宜蘭,稱為草嶺古道。道光三年、同治六年板橋鉅富林平侯、林國華父子兩度集資修繕三貂嶺古道、草嶺古道,之後這條路線遂成「正路」,地位有點像今天的「省道」公路,其他的路線因少人行走就逐漸廢棄了。

 

早期海路運輸的成本高而風險大,淡蘭古道是移民及商旅進出宜蘭地區最重要的交通動脈,沿線的聚落或因駐防、屯墾或提供往來行人服務而繁榮一時。古道中途點的雙溪聚落在基隆河豐水期具有舟楫之利,商業活動十分發發達,碼頭、船頭行、客棧頗具規模,雙溪的經濟社會活動也與宜蘭關係密切,文人相互往來交流,清朝時期宜蘭版圖的邊界遠及雙溪,以現代的術語來說,當時雙溪屬於宜蘭的「生活圈」。台北到宜蘭的鐵路通車後,行走古道的旅客驟減,失去交通和經濟功能的沿線聚落迅速沒落,如今除了雙溪市街還可略見舊聚落的空間和建築風貌,其他的大都只剩短垣殘跡。古道沿途著名的刻石,則有「金字碑」、「雄鎮蠻煙碑」、「虎字碑」,屬摩崖刻石,為台灣鎮總兵劉明燈所題。位於三貂嶺鞍部的「禁伐道樹碑」,也是淡蘭古道上重要的古蹟。

 

陳進傳老師善於引導聽者以現代生活的體驗,來想像及對比今昔的差異,並時時提醒聽者:過去所發生的事實遠多於被文字記載下來的,後人當從不同的角度細心考察「歷史」。拿古道來說,過去有非常多的路線通往宜蘭,泰雅族從台灣中西部山地進入宜蘭,劉銘傳所開、日本殖民政府修築的台北宜蘭間的軍事道路﹙即今北宜公路﹚,走的都與最著名的淡蘭古道不同路線。如今許多的路線因失去原本的功能,無人行走而恢復荒煙漫草的自然野地,或改頭換面成為嶄新的現代公路,或被後來的道路切割得柔腸寸斷,模糊難辨,甚至因地形地貌的變動而消失無蹤,如果我們放寬視界,以更長的時間軸來觀察,則將看見古道自有它的生命史,隨著經濟、政治、社會和運輸工具的遞變而演進:蜿蜒的羊腸鳥道被筆直的公路取代,冒白煙的火車迅速淘汰蜲迤穿梭的腳伕,沒有鐵路經過的市集聚落由絢麗歸於平淡,甚至蕭寂沒落。陸上交通如此,海上交通亦然。一夕之間翻轉社會的事件很少發生,反而是許許多多複雜的因素,逐漸交織成歷史的脈絡。想要探究歷史的面貌,必須有此胸襟和認識。

古道踏勘。蘭陽博物館提供
古道踏勘。蘭陽博物館提供

 

在聆聽完陳進傳老師精闢的解說後,隔天清晨一行人帶著小學生遠足興奮的心情,踏上踏勘古道的旅程。前幾日晴朗的冬陽今天藏起笑臉,天空堆擠著鉛灰的雲,車過北關,窗外開始飄起細雨。台灣東北部的山區原本經常雲深霧重,細雨綿綿,陰雨天走草嶺古道更能夠深切體會前人往來古道的艱辛況味,實在是我們的幸運。研究淡蘭古道卓然有成的唐羽老師在雙溪車站與我們會合,帶領大家實地訪查古道現存的一些路段、古蹟、聚落遺址,沿途解說古道的發展歷史、相關的人、事。我們隨著唐羽老師先走三貂嶺古道,沿途「盤石曲磴而上,凡八里,至其巔…草樹蒙翳,仰不見日色,下臨深澗,不見水流,惟聞聲淙淙,終日如雷」﹙註1﹚,然後下山沿牡丹、雙溪、貢寮一路探訪,唐羽老師對淡蘭古道真是如數家珍,在現代公路把古道切得柔腸寸斷的情況下,他指揮司機這裡左轉,那裡右轉,居然能帶大家找到渡口、土地廟、建築殘址等等淡蘭古道的遺跡,我們彷彿是跟著清朝時期噶瑪蘭通判姚瑩的腳步,「六里頂雙溪,有渡,八里魚桁仔,有溪」﹙註2﹚用腳讀〈台北道里記〉。

建築殘址。郭文豐提供
建築殘址。郭文豐提供

 

吃完午餐的便當略作休息,一行人繼續上路準備登草嶺古道。從遠望坑溪過橋,古道的路基有多處被溪水沖刷崩落,蕨類和其他許多植物拼命咬住原本就不寬的路面,一級級取自山壁石材切鑿堆疊而成的石階,見證前人篳路藍縷的艱難險阻,翠林中傳來陣陣鳥鳴,以主人的身分向我們這群訪客依稀訴說雲霧的故事。陡立的石階連上數百尺,讓我們各個人不時停歇擦汗喘息,陰雨天便裝走古道尚且如此,古時候人熱天還背負沉重的米糧、貨品,豈不難哉,此時才體會前人要立碑禁止砍伐古道兩旁樹木的道理。登上草嶺頂,接近虎字碑時,風勢因埡口的地形而增強,加上雨勢吹在臉上真有如刀割,強勁的東北季風使樹木難以成長,菅芒是這裡的優勢族群,「草嶺」即因此得名。劉明燈在此處題刻「虎」字,希望這隻唐山來的石老虎能克鎮台灣島隅頑劣的東北風,不過顯然人類終究不是大自然的對手,有形的兵將抵不過飄忽無形的風。欣賞完可能是以菅芒的莖幹代筆掃寫的「虎字碑」後,宜蘭就在眼前山腳下,我們急急上路,卻發現層層S形新闢的道路,把最後一段草嶺古道切得何止柔腸寸斷可以形容,簡直是粉身碎骨,未完成的泥濘路面,更讓一行人真正嚐到古道踏勘之行的苦頭。我真的懷疑,現代人看海上生明月、遠眺蘭陽婀娜曲線非得開豐田賓士上山嗎?想拜訪虎字碑非得光陽野狼二檔直上草嶺嗎?這座草山真有那麼多農作值得產業道路嗎?

 

回宜蘭的車上我一直在想:早期走草嶺古道的人從山巔俯瞰平原;現在乘坐火車的旅客鑽過嶐嶺隧道,望見龜山島浮出海面,是多數人對宜蘭的第一印象。未來的蘭陽博物館若要作為人們認識蘭陽的楔子,展示主題該以何種角度、展現些什麼?我有點清楚,也很模糊,幸好參與展示計畫的人都比我聰明,他們應該想得出來。

虎字碑。蘭陽博物館提供
虎字碑。蘭陽博物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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